醉颜酡之西洲(58)
这段生命,这种心情都是一样。
然而此时,一切都同昨日截然相悖的此时,我居然开始怨恨他了。
不要追问我原因,我不能给出原因。
我眯起眼睛,盯着巴瑟洛缪,笑容刻薄。
“这个男人不过是法国王侯的娈童和宫廷贵妇的男宠。”
他轻轻地笑起来。别这样说,薇葛,这个男人可以被称作你的哥哥呢。
“我的哥哥?”我微微挑起一边唇角,安静地看着他。
如果他被称作我的哥哥,那么你又算是什么。
他但笑不语,安静地凝视着我。
我看着他,慢慢眯起眼睛,轻轻呼吸。
“那么,是这样么,我的……尊敬的,父亲大人。造就了我的人,是么?”
巴瑟洛缪微微震动了一下,收起笑意,郑重地打量着我。
“这……就是你的意义么?伟大的巴瑟洛缪。事实上……我并不介意你以我父亲的身份自居,我不反对,我不在乎。”
我突然抬起眼睛,对他绽开一个危险的笑容,甜美而暧昧。
“只要,你愿意承担,作为我父亲的宿命。”
我别过脸去,不想看到他的眼神。我知道那不会是安然的。我握住霞月,丝丝妩媚呻吟震荡刀锋。我用一根手指压紧血纹骨,感受那纤薄清冷的迫力沁入指尖。我轻轻吹出一缕尖锐甜蜜的叹息。
“别忘了,我真正父亲的命运。”
第36章 闲局
她一只手拈着吃掉的棋子轻轻敲打棋盘边缘,目光低垂。打磨精薄的珠贝灯罩微微压低,光线只滑过她精巧下颏,那曲线似乎太尖细了一点,强调着一股又成熟又稚嫩的魅力。她看上去既像个女人,又像个孩子。
她对面的中年男子斜靠在特制的软椅上,盯着灯下的棋盘思索着,清秀双眉微蹙。
他思索半晌,终于苦笑起来。“是我教了你下棋啊,蔷薇,可是我已经不能赢你。”
他叫她briar,她微笑,做一个优雅的催促手势。纨素衣袖无声滑落,遮住苍白手指。那白得毫不自然的肤色,宛如冰雪。
“我输了。”他说,然后深深靠上椅背,满足而悠然地凝望她。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转过棋盘,拨弄着他一方的棋子。
“1763年之后,这个国家才真正称得上是日不落。”
他静静地听着,不置一词。
“1763年以前,欧洲的君主们仅在亚洲和非洲拥有少数立足点。都铎王朝这只雌鹰的脚爪,也不过是在伊丽莎白女皇陛下的催促和叫骂声中踏上了南北美洲。1763年以后,从政治上控制了亚洲的大部分地区和几乎整个非洲的梦想才算见了痕迹。不过,在南北美洲,欧洲诸大国所能做到的比这要多得多。”
她提起一颗棋子,挪动三步。他的目光投上棋盘。
“它们利用美洲的人口比较稀少,真正地使北美洲和南美洲欧化了。这一点在亚洲和非洲是办不到的,因为那里土著居民为数太多,而且已有高度的发展。但是,在南北美洲,尤其是在澳大利亚,欧洲人从各个方面——种族的、经济的和文化的方面——整个地移植了他们的文明。”
她再移动对面一方的棋子,然后抬起头来看他。
“还要继续下么,雅闲?”
他沉默一刻,然后俯身过来。她把棋盘重新转回原位。
他微笑着看她,“即使你指点了这个方向,我也不见得有能力走到终点。”
她轻轻一笑。
“输或赢,都是终点。只不过……”
他抬起头。
“萧家人不到最后,绝不放弃。”
他慢慢垂下眼睛,神色掠过一缕黯然。
“1815年,帝国获得了开普殖民地和锡兰。同样的,海峡对面的法国正在进行着它对阿尔及利亚的开垦。大家都对这个游戏爱不释手,不是么?”
他专心致志地移动棋子,似乎没有听到她说些什么。
“我喜欢你说的这句话,雅闲。”
他的手微不可见地一抖。
“‘富不能济吾土,仁不能爱吾民。如此,汉诺威王朝颜面何存。’”
“……薇。”
她轻轻挥手。“我并不是与世隔绝。还有,我欣赏这表现。上议院那些只会在俱乐部里打瞌睡的老不死们是该醒醒脑子了。也许他们都应该换一个嗅瓶,给里面装满胡椒和大蒜。”
他看着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告诉我,雅闲。”她盯着他的眼睛,手指慢慢推进一颗棋子。“爱尔兰的状况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他退开一步棋,避让。“我相信她现在是欧洲最贫穷的地区之一。据详细消息,六个家庭中便有五个住在单间的棚屋内,而且那棚屋往往是泥砌的。他们的食物主要是马铃薯,那是因为这种作物在他们很少的一点贫瘠土地上生长得最好。”
她点头,聚精会神地移动棋子,“然后?”
他已经无心下棋,用一根手指轻轻揉着眉心,发出一声长叹。“这是危险的天然赌博。如果遇上罕见的持续雨季,你可以想象会发生什么。而且,那种作物存在要命的潜在缺陷,它很容易在雨季染上枯萎病。”
她轻轻敲打着棋盘边沿,“然后?”
“那种病会使马铃薯腐烂,不能食用。而且,感染枯萎病的种子在第二年再使用时,枯萎病的病况会变得更为严重。”
她喃喃地说,“我倒忘了你和罗伯特·布朗的关系不错。”
他苦笑,“还有那两个德国人,M·J·施莱登和T·A·H·施万。”看到她微一挑眉,他连忙解释,“施万先生不是植物学家,他研究动物学。不过,他和施莱登先生的研究相近。也许他们不久会确立一门新的学说。”
她别开头,语气有点厌烦。“我又不是要你报账。你爱资助谁便资助谁。虽然我不知道布朗老头除了一层层剥开植物细胞的外皮给我们看,告诉我们它里面还有个核之外,他还知道些什么。不过。”她停了一下,然后带点宠溺味道地笑起来,眼神突然掠过一抹天真。
“萧家这近二百年的家底,若能让你玩空了,那才真是个笑话。”
他也笑,稍稍有些勉强。
“好了。”她推倒他的棋子,闲闲地问,“谁否决了你的提案?”
他无力地看着她,“薇……”
“是的。我知道。你无需知道我为什么知道。现在该你走了。”
“爱尔兰是联合王国的一部分,但是我国政府很少给予什么帮助。这不应该。他们的生活水平极其低劣,一旦天灾发生,势必导致饥荒,居民必然外流。”
她皱了下眉尖,“连我都觉得你有点危言耸听了,雅闲。”
“薇,我不是在开玩笑。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但是他们不知道。”她优雅地打了个呵欠,然后突然盯住他的眼睛。“那个白痴要对付你了。”
他垂下眼睛。“是的。我知道。”
她的音调甜蜜得像要沁出新鲜浆果的芬芳。“谁让你不守规矩,一个弄臣该有一个弄臣的样子。”
他猛然站起身来,却由于某种痛楚稍稍扭曲了脸庞。“薇!”
“坐下。别拿你的背开玩笑。”她的命令极其平静。
他看着她,然后慢慢坐下,轻声说,“我希望我有足够的健康。”
她依旧保持那种甜蜜冷静音调。“你会比很多人活得长久。”
然而我不希望你被人踢出不列颠的宫廷,或者,更惨一点,被彻底从欧洲上流社会剔除。
他屏息静气地倾听着她。无声的言词。很久以前开始,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对话。他知道这只是在她心情尚可的时候,才会将这种诡异的魔力显示给他。
不过,收敛一点,雅闲。你不是先锋,也不是炮手,你只是个贵族。我可不想看到你像只猴子一样跳到国王的宝座上挥舞红旗,虽然那看上去也算赏心悦目。不过维多利亚女皇陛下是不会让你这么漂亮的男人去触碰枪弹和硝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