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86)
就在方才,有人前来回禀,说是东宫率兵围了摄政王府。
他起初以为是叔侄不睦,府兵与府兵之间互相打一场,事后各自象征性地罚下便也罢了。
直至,来人回禀,说太子动得是骁骑营与骁羽营的兵马。是两位将军亲自带兵,跟随太子围府。
皇帝的酒意才蓦地惊醒。
骁骑营与骁羽营是驻扎在京城的两支精锐之师,统领着玥京城近乎一半的兵力。
能号令他们的虎符,他一直牢牢攥在自己手中,从未给过太子。
但,太子却能号令动他们。
即便不用虎符,即便没有他的诏书,太子也能号令动他们。
有冷汗顺着皇帝的鬓角涔涔而下。
他霍然回首,抓住了承吉的肩膀,目眦欲裂。
“太子今日能领兵围摄政王府。明日便也能率兵逼宫!”
他厉声道:“承吉,再去传旨,再多调些金吾卫前去增援,务必将太子拿下!”
贴身伺候他的承吉汗出如浆,竭力劝道:“不能啊,陛下。方才您已调了宫中泰半的金吾卫出去。若是再调人手,宫中值守的金吾卫恐怕都要不够用了。”
皇帝却并不理会。
即将失去皇权与皇位的恐惧牢牢摄住了他的心脉。
他一把挥开承吉,勃然大怒道:“朕让你去!再调一半的金吾卫出去!将剩余的金吾卫都聚到太极殿前守着,其他宫室,不用再管!”
承吉不敢忤逆,只好拿袖子揩了把脸上滚滚往下滴落的汗水,喏喏称是。
他正要去太极殿外传令,却听见殿外‘咚’的一声巨响。
承吉心底发毛。
皇帝也豁然抬首,面色发白,一国之君此刻竟如惊弓之鸟,只一把抓过身边的宦官道:“承吉,快去看看!去看看,是不是东宫带人过来逼宫了!”
承吉战战兢兢地出去。
再回来的时候,怀中抱着只沉香木匣子。
他道:“陛下,外头没有人。奴才只在廊上看见这只匣子。”
皇帝视线扫过,骤然顿住。
“腾蛇,是摄政王府的徽记。”他厉声:“十五,十七快将它打开看看。”
他的语声落下,立时便有两名影卫自暗处现身。
他们比手行礼,快步上前,将匣子拿至屏风后,验过无毒,亦无机关后,方将其打开,重新呈到皇帝跟前。
里头并无他物。
不过是十几本账册上叠着一沓书信与十几张收讫。
皇帝狐疑接过,一一看去。
顷刻,他蓦地瞪圆双目,疾言厉色对承吉吼道:“快去寻人,重新传令!”
*
摄政王府外,李宴骑在一匹军马上,望着夜幕下的摄政王府,神色同样凝重。
千秋宴当夜。
有人递来一封密信,状告摄政王密谋弑君夺权,将在三日后率兵围城,
并将其谋逆的罪证搁在东宫案前。
其中附有摄政王这些年招兵买马的证据,与几名武将来往的书信,甚至还有那支私军的藏身之处。
事关重大,他不敢轻信。
便暗中遣人查探。
不料,结果却真的如密信中所言。
他的长随在京郊不远处的一座荒山上,寻到了私军驻扎过的痕迹。
但那支私军却已不知所踪。
他立时令人翻阅近日里玥京城的出入记录。方知便在两日内,入城的人数激增,还有大批行商的马队流入。
略一清算,人数竟与京城中的驻军不相上下。
若是皇叔真有谋逆之心,后果不堪设想。
他想将此事回禀父皇。
然一夜之间,传密信之人服毒自尽,严密看守在东宫中的罪䒾蕐证不知所踪,父皇又酒醉不醒。
眼见着三日之期将至,他手中并无实证,又无法回禀,也唯有以这种方式,来劝皇叔悬崖勒马。
至少,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马蹄声响起。
李宴收回思绪,看向马上的长随:“劝降书可交至皇叔手中?皇叔可有回复?”
长随在马上向他比手:“属下已用飞箭将劝降书送入,可摄政王并未回书。”
李宴沉默良久,终是阖眼:“最迟等到亥时。”
若是皇叔还不肯降,便也唯有——
刀兵相见。
摄政王府中,幕僚齐聚,而摄政王高居上首,目光炯炯。
他问:“若是此刻起兵,胜算如何?”
为首的幕僚上前,一躬到底,艰难道:“王爷,我们的人马分散各处。此刻仓促召回,不到十之三四。东宫却有骁骑营与骁羽营两军助阵。”
“此刻仓促起兵,我们的胜算并不及东宫。”
摄政王起身,望向远处的皇城的方向,鹰眸锐利,语声沉冷:“那便等!”
东宫围府,这样大的阵仗,皇帝绝不会坐视不管。
若是他心生忌惮,令人将两军召回。
今夜之战,胜算陡增!
倏尔,铁蹄声动地而来。
两方同时收到军报。
“殿下,金吾卫携旨前来。令您即刻收兵,前去太极殿中面圣!”
“王爷,金吾卫携旨前来。令东宫即刻收兵,前去太极殿中面圣!”
形势陡然逆转。
李宴双眉紧锁,握着马缰的长指收紧。
从未有过的两难。
现在退兵,绝非良策。
而若是不肯收兵,便是抗旨。
骁骑营的将军压低了嗓门劝他:“殿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金吾卫统领却手持圣旨,高居马上,语声凌厉:“太子殿下,您还不收兵,是真想谋逆不成!”
骁羽营的将军看不下去,骂了句军中的粗话。
“放什么狗屁!来抓谋逆的成了谋逆。谋逆的反倒成了忠良不成!”
金吾卫们的神色愈发紧绷,右手纷纷摁向腰间悬挂的长剑。
李宴徐徐垂眼,握紧了催马的银鞭。
这道圣旨,不能接。
若是退兵,便是让谋逆的大军直入皇城。
置满城的百姓,置皇室的安危于不顾。
李宴睁眼,手中银鞭挥地,带着一往无回的凛凛风骨。
那是储君应有的气节。
“秦将军,吴将军。动兵!”
天子守城门。
即便是被诬谋逆,他也绝不能让叛军踏进大玥的皇城半步。
金吾卫们眸光乍厉,拔剑出鞘。
寒光照亮夜色,眼见一场内战不可避免。
千钧一发之际,黑夜尽头,又一支轻骑急急而来。
当先的斥候声如擂鼓,手中高捧明黄圣旨:“传陛下圣旨,摄政王意图谋反,杀无赦!”
金吾卫统领一震,旋即认出这是皇帝身边的近卫,立时勒住了□□的战马。
便连东宫,连骁骑营与骁羽营两支精锐也为止一震。
但随即,将士们纷纷叫好,士气大振。
两支本要交战的军队合二为一。
一同攻向眼前的摄政王府。
摄政王府中。
摄政王持剑起身,穿上他的玄铁重甲,跨上乌黑神骏的战马。
一如他十年前领兵挂帅,替大玥四方征战。
一支火箭呼啸着划过漆黑的天幕。
埋伏在摄政王府附近的军士得到令号,纷纷跨马持刀,冲向府门前的王师。
当夜,血流漂杵。
是玥京城数十年从未有过的惨状。
军士们的鲜血将摄政王府前的地面染红,即便是一场大雨冲刷后,砖缝中仍旧渗透着妖异的黑红色泽。
*
大雨如瀑,遮天蔽日。
宫禁之中,却有人在梧桐树下焚香听雨。
他手中持一枚鲜艳的红宝,面前则是一杆金秤。
金秤两端的秤盘上,已放满了同样色泽艳丽的红宝石。
大小近似,数量相同,鲜艳得近乎妖异,如同流淌在摄政王府前的鲜血。
此刻金秤正持相平之态。
雨水自梧桐叶间里滚滚而下,每一滴都令金秤为之颤抖,像是秤盘上的承重已到了极限。
再不堪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