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74)
他将人打横抱起,往东偏殿的方向飞掠过去。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东偏殿前。
但即便如此,却仍旧是晚来一步。
东偏殿前灯火通明,今夜负责值守的宫人们已乱作一团。
李羡鱼从临渊的怀中下来,快步跑过去,连声问眼前的宫娥:“莲蕊,母妃她怎么样了?”
那名年轻的小宫娥脸色正六神无主,被她这样一问,更是立时哭出声来。
莲蕊胡乱地抹着眼泪和脸上的雨水:“都是奴婢的不是,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方才看娘娘已经睡下,便想着去和宫人们将放在庭院里的几盆兰草抢进来。结果再回来的时候,娘娘便不见了!”
李羡鱼面色愈白。
她知道,是雷雨的缘故。
每到雷雨夜里,母妃的病情便会格外严重。
她也顾不上责怪谁,只是对周遭的宫人们匆促道:“快,快去找找。母妃应当没有走远。”
宫人们连声称是,忙分头去找。
李羡鱼在东偏殿前立了一会儿,终于站不住,也往临近的宫室里到处寻找。
临渊紧跟上她。
伞与灯都被他拿到手里。
灯火照着李羡鱼足下的路面,而玉骨伞偏过去,庇住少女乌黑的发顶。
大雨瓢泼,在青砖地上浇打出白浪,又随着她的步伐飞溅而起。
李羡鱼月白的寝衣与退红色的斗篷边缘渐渐被雨水打湿,显出格外深浓的色泽来。
她终于挪不动步子,无力地在游廊的坐楣上坐下,轻咬着唇瓣,望着廊下密织的雨瀑,
一拨拨的宫人回来,向她回禀,却始终没有半点消息。
李羡鱼终于忍不住。
在又一拨宫人离开后,她的担忧升到了顶点,本就雾蒙蒙的杏花眸里涌上水意。
她看着檐下不住滑落的雨水,哽咽着问:“临渊,今夜下那么大的雨,母妃能去哪里?”
临渊沉默一瞬,启唇道:“披香殿中的几座偏殿都已遣人搜寻,很快便会有消息。”
李羡鱼却愈发担忧而哽咽。
“母妃是不是走到披香殿外去了?”
“她现在的模样,要是被金吾卫瞧见了,会不会以为她是刺客?”
“他们会不会——”
李羡鱼说不下去。
她从坐楣上站起身来,转身便要往雨地里走。
像是要出披香殿去寻淑妃。
临渊眼疾手快,隔袖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皱眉:“偌大的皇城,公主要去哪里找她?”
李羡鱼回过眼来。
廊前电闪雷鸣,大雨如瀑。
廊檐下悬挂着的数盏风灯也被斜雨打得东倒西歪。
微弱的烛光照在李羡鱼的面上,映出少女面容苍白,素日总是盈盈带笑的杏花眸中此刻满是水烟。有透明的水露顺着她尖巧的下颌坠下,将领口绣着的几簇银盏花都打湿一片。
临渊动作顿住。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李羡鱼落泪。
她在雨夜里哭得这样伤心,滚烫的眼泪断珠似地落在他的手背上,像是要留下一道烙印。
临渊剑眉紧皱,终是抬手,将手中的玉骨伞递给她。
“臣替公主去找。”
李羡鱼本能地接过,还未来得及启唇,便见少年的背影已消失在大雨深处。
李羡鱼不安地等着。
直至身旁的银烛灯灯火燃尽。
雷声隆隆,她望见少年冒着大雨向她而来。
他玄衣湿透,墨发滴水,手中却牢牢抓着一人。
李羡鱼抱伞向他跑去。
天地昏黑,雨落迅疾,如银河倒泻。
李羡鱼踏水过去,将玉骨伞撑开。
隔着疾落的雨水,李羡鱼终于看清临渊身后那人的容貌。
正是她的母妃。
她来不及道谢,只将手中的玉骨伞塞给他,又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披落在淑妃身上。
临渊松开钳制着淑妃的手,将伞面倾向她。
李羡鱼则轻轻握着自己母妃的手腕,将她往廊上带。
“母妃,雨落得这样的大,我们先回去。”
淑妃得了自由,第一个动作,却是想推开李羡鱼,独自往雨地里跑。
赶来的宫人忙奔上前来,将她团团围住。
淑妃神情绝望,在众人手中剧烈地挣扎起来。
一道白电划过天际,震耳欲聋的雷鸣声里,她凄厉地哭叫:“放开我,霍家哥哥还在等我。”
离她最近的陶嬷嬷脸孔煞白,含泪捂住了她的嘴:“娘娘,可不能乱说,可不能乱说!”
远处的宫人们并没有听清。只是替李羡鱼披上干净的斗篷,簇拥着淑妃往回。
雷声隆隆,大雨滂沱,将淑妃的哭声湮没。
临渊并未多言,只是沉默地跟着李羡鱼去了趟东偏殿。
待一切安置妥当,淑妃服药睡下后,雷雨已停歇,东方欲白。
李羡鱼双手拢着身上的斗篷,里头的寝衣早已湿透,发上也还带着未干的水意。
她脸颊微红,一时没有找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来。
最终还是蚊声道:“我去洗沐了,你也快去吧。”
她顿了顿,轻声道:“等会,我让小厨房熬姜汤过来。”
临渊颔首:“好。”
两人在廊上分别,各自往浴房里去。
李羡鱼回来得晚些。
待她更衣回到寝殿的时候,天边已是明光初现。
殿内的临渊闻声侧首。见李羡鱼拢着新换的斗篷进来,乌缎似的长发新沐过,此刻还半湿着,柔顺地垂在腰后。
两人对上视线,李羡鱼微微红了脸。
她往窗畔的玫瑰椅上坐下,语声轻柔地向他道谢:“临渊,谢谢你替我找回了母妃。”
临渊正拿布巾擦拭着墨发上未干的水,闻言动作一顿,只是轻轻‘嗯’了声,便又抬手,将半干的墨发束起。
李羡鱼反倒有些局促。
她小声问:“临渊,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她想,昨夜里,临渊一定是听见了。
毕竟他的耳力那样好,甚至都能做到听声辨位。
临渊垂眼看向她。
他素来不是个好奇的人。
仅有的求知欲似乎都用在了李羡鱼的身上。
而这件事,似乎与李羡鱼紧密相关。
毕竟,当今的皇帝姓李,不姓霍。
这句话若是深究下去,兴许藏着个杀头的大罪。
李羡鱼也未必能够幸免。
于是他抬眼,直白地问:“霍家哥哥是谁?”
李羡鱼的指尖轻轻蜷起。
稍顷,羽睫垂落,神情有些不安,像是第一次与人说起这件深藏的往事,开口得十分艰难。
“霍家哥哥说的是霍小将军。霍家与顾家是世交。母妃与他,应当算是青梅竹马。”
临渊微顿。
他刹那便明白过来。
这便是李羡鱼说的那位小将军。
鲜衣怒马的小将军,两家是世交,等及笄那日,便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地来迎娶。
前者丝丝入扣。
而后者却显然没有实现。
否则,他也不会在披香殿中见到李羡鱼。
于是他问:“那人没来么?”
李羡鱼轻轻摇头:“他来不了了。”
她低声:“霍小将军,在我十岁那年,便死在辽北的战场上。”
临渊一怔。
李羡鱼有些难过。
但仍是将自己知道的一些片段拼凑起来,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说给临渊听。
“我记得,我初初记事的时候,母妃便住在这座披香殿里。”
“那时候的披香殿还很热闹,各处的摆设都是最好的,宫人们往来不绝。可母妃几乎便没有在我面前笑过,她总是在月下饮酒,自顾自地弹自己的月琴。总是冷冷清清的模样,也不大与我说话。”
“那时候,我还以为母亲天生就是这样。话少又冷清。直到后来,我无意从母妃的妆奁夹层里翻到一本她亲手写的日录。我这才知道,母妃还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小将军。生得剑眉星目,有一匹毛匹黑得发亮的骏马,会使一手漂亮的银枪,在战场上百步穿杨,战无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