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38)

作者:椒盐小甜饼

很快,便分出两堆来。

一堆能给公主看的,放在右边。

一堆不能拿给公主的,放在左边,等小苏子下回出去采买的时候,再和摊主换些新的回来。

月见拿着米糕凑过头去:“你怎么又挑出这么多?到时候公主又要抱怨话本子不够看了。”

竹瓷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可不知为何,最近送来的话本子里,总是讲些情呀爱呀的,若是只有一两回,还能单独抽出来。这整本都是,便也只能退回去。”

月见不以为意:“有什么关系,公主不都及笄了?看一些也不打紧。”

竹瓷低垂下眼睫,良久轻声:“月见,公主总是要嫁出去的。”

月见听了,促狭地笑起来:“也是,等嫁出去,便也什么都懂了。”

竹瓷横她一眼:“嘴这样的坏,当心吃东西漏出来。”

在月见的清脆的笑声里,她重新低下头去,眸底的忧色始终散不去。

她还记得去岁隆冬,淳安公主的事。

那时,贺术使臣来朝,陛下在接风洗尘宴上,亲自定下了淳安公主与贺术可汗的婚约。

可是,那时淳安公主已有心悦之人,知道消息后,淳安公主哭了整夜,醒来后又是绝食,又是拿剪子剪头发,又是以死相逼,闹得阖宫风雨,

可最后,却还是被搀上了送嫁的鸾车。

大玥的公主,总是要嫁去邻国的,别无选择。

与其让公主像是淳安公主那样痛苦,倒不如,什么也不知道的好些。

竹瓷这样想着,又将挑好的话本子拿过来,又重新翻看一次,确保不会出什么纰漏。

*

李羡鱼并不知竹瓷所想。

她用完午膳后,便坐在临窗的长案后,兴致颇高地翻看新送来的话本。

一夜过去,她的足踝已经消了肿,只是走起路来,仍旧有些疼痛。这几日怕是出不了门了,幸好,还有这些话本解闷。

正看至入神处,槅扇却被叩响,外头传来竹瓷的语声:“公主,之前何嬷嬷留下的课业还未做过。您打算何时动笔?”

李羡鱼这才想起这回事来。

她叹了口气,只好道:“你过来,将课业放到长案上吧,我一会便做。”

竹瓷应声,依言将何嬷嬷留下的锦册放到长案上,复又退下。

李羡鱼并未立时去翻锦册,而是先看完了手头的这本话本,又意犹未尽地回味了会,这才不大情愿地侧过脸去,伸手将锦册翻开一角。

她的视线往上落了两落,倏然顿住。

继而,她又迅速地翻过几页,指尖僵直,轻轻往里抽了一口冷气。

她终于明白过来,为何昨日何嬷嬷没如何刁难人便走了。

原是将为难人的地方藏在这里。

这锦册上留得课业,足有平时的两三倍多,算是将上回的连本带利一同补上了。

如今已耽搁了一日,即便是再唤竹瓷过来,连夜赶工赶上几夜,也未必能够做完。

除非,除非,再找个人一起搭把手。

可披香殿里识字的宫人并不多,更勿论是,可以做些学问的了。

李羡鱼蹙眉想了会,试探着对梁上唤道:“临渊?”

玄衣少年自梁上而下,如常问她:“何事?”

李羡鱼心里有些忐忑:“临渊,我记得你识字的,什么字都识。那,应当也会做些学问吧。”

临渊侧首看向她,问道:“公主想做什么?”

李羡鱼从长案后支起身来,将锦册捧给他:“这回的课业太多了,我一个人实在做不完。你能不能帮我做些?”

她软声:“我请你吃甜酪。”

她说着,生怕临渊不答应,又将留给竹瓷的那几页翻过去,将余下的留给他看:“不多的,就剩下的这些便好。我与你一同做,很快便做完了。”

至多、至多也就三五日便能做完了吧。

临渊睨她一眼,还是伸手接过了锦册。

视线往上一落,少年的剑眉凝起:“这是什么?”

李羡鱼道:“是女四书呀——你不曾读过吗?”

她抬起眼来,两人对上视线,李羡鱼自己也明白过来:“对了,你是男子,男子读的四书与女子是不一样的。”

男子们读的四书是论语、孟子、大学、中庸。

女子们读的女四书则是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大不一样的。

李羡鱼忖了忖,弯眉道:“那我教你吧。”

她行走仍是不便,便没有起身,只是托临渊从书箱里将女四书拿过来,随意翻开一本,开始细细教他。

“便从女诫开始。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

临渊听了一阵,剑眉蹙得更紧。

他问:“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李羡鱼便与他解释:“这段话说的是古时女子出生多月后,就让她躺在床下,将织布用的纺锤作为玩具,并将生女之事斋告宗庙。睡在床下,以表明她的卑弱,地位低下。给她瓦砖,以表明女子应当亲自劳作不辞辛苦,斋告先祖,以表明她要准备酒食帮夫君祭祀。”

临渊淡声:“几个月的孩子,能听懂这些?”

李羡鱼一愣:“应当,应当是不能。”

她想了想,依着嬷嬷们教过的东西,得出个结论来:“应当是一种美好的祝愿。”

临渊皱眉:“卑弱,地位低下,不辞辛苦,算是美好的祝愿?”

他将李羡鱼给问住。

李羡鱼先是一怔,继而低下头去仔细想了半晌,最终只是小声道:“可是,书上一直都是这样写的。”

而且女诫,内训传了那么多代,也没有人说过有什么不对呀。

“书是前人写的,但前人未必不会犯错。”

临渊伸手,接过她手里的锦册,语声淡淡:“公主去歇息吧,将这几本女四书留给我,我会替你将课业写完。”

李羡鱼却有些不放心:“这许多课业,你一个人怎么写得完?我也能写些的。”

她探手,想去拿他手里的锦册,可却未能拿动。

临渊的大手修长有力,牢牢地握住了那本锦册,不让她挪动分毫。

他道:“不必。”

李羡鱼轻瞬了瞬目,略有些不解。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抢着去做课业的。

于是她问:“临渊,你是觉得这几本书有趣吗?”

难道临渊看女四书,便像是她看话本子一样?

又新奇,又有趣?

临渊淡垂下羽睫,随意将手中的女诫翻过一页:“并不算有趣。”

倒是很离奇。

看多了,可能还会变蠢。

李羡鱼羽睫轻扇了扇,好奇道:“那你为什么还愿意看它们?”

她想了想,弯眉笑起来:“我想起来了,有些男子也会读、写这样的书。以便教导他们的妻子与女儿。临渊,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可这女四书里的规矩实在是太多,太严苛了。

要是有这样一位精通女四书的丈夫亦或是父亲,也太过艰难了些。

李羡鱼想到这,忍不住小声道:“那你未来的妻子与女儿好像有点可怜……”

临渊窒住。

他放下手中的锦册看向李羡鱼,薄唇紧抿,剑眉蹙起:“公主的课业可还想要?”

“要、要的。”

李羡鱼心虚应声。

她生怕临渊反悔,便立时将自己挪到长案的另一边,乖乖地收了声,看竹瓷新买来的话本子去了。

*

日子像翻书似地过去几页。

当李羡鱼足踝上的崴伤彻底好全的时候,临渊也终是将嬷嬷们布置下的课业做完。

“公主要的课业。”

少年自梁上而下,将几张写满了字的宣纸递与她。

“临渊,你真的一人做完了?”

李羡鱼讶然,略有些不可置信,忙将宣纸接过来,垂眼细细看去。

稍顷,她迟疑着道:“好像、好像有些……”

她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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