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27)
她将剑穗递来,眉眼弯弯。
临渊动作微顿,半晌终于伸手接过。
剑穗做得很精致,络子细密,流苏整齐,细微之处足可见用心。
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旁人送的礼物。
李羡鱼送的礼物。
临渊默了半晌,终是启唇:“公主支开我,是为了制这枚剑穗?”
“是呀。”
李羡鱼轻抿唇:“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话音落下,她似觉察到不对之处,讶然抬起眼来,对上临渊的视线。
庭院里沉寂一瞬。
“你不知道呀?”李羡鱼杏眸微睁,下意识道:“那你方才说‘这等事’,是什么事?”
临渊沉默,抱着小棉花的右手不自觉地收紧。
“没什么。”
他有些不自在地侧过脸去,将剑穗收进掌心。
而小棉花吃痛,在他怀里踢蹬挣扎起来。
临渊皱了皱眉,抓住兔子脊背上柔软的皮毛,便想像之前提雪貂一样将它拎起。
李羡鱼却连连摇头:“你那样会把它抓坏的。”
她道:“小棉花只是不认识你,你顺顺它的毛,哄哄它便好。”
临渊眉心微蹙,勉强垂手,在小棉花柔软的长毛上顺了两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去哄一只兔子。
好在,小棉花本性温顺,很快便也安静下来,还拿耳朵蹭了蹭他的掌心。
毛茸茸的触感,有些酥痒。
像是李羡鱼给他上药时的感受。
临渊薄唇紧抿,将小棉花重新塞给李羡鱼。
“还你。”他生硬道。
李羡鱼伸手来接。
小棉花也一蹬腿,从临渊手上,重新跳进李羡鱼怀里。
李羡鱼将它抱了个满怀,一垂眼,却见临渊的袖口处散出一角绣帕来。
月白底,依稀可见绣在其中的海棠花瓣。
似乎是她那日弄丢的帕子。
李羡鱼轻‘咦’了声,伸手去拿:“这不是我的帕子吗?怎么却在你那?”
绣帕被她拿到手中。
李羡鱼这才瞧见,绣帕上的海棠染了血迹,在这般素净的底色上分外显眼。
她微微一愣,有些担忧:“临渊,你,你去宫外做什么去了?”
紧接着,她又忐忑地轻声补充:“要是,是去杀人的话,你就不要告诉我了。”
临渊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淡淡垂眼:“是我错拿了你的绣帕,这个赔你。”
他将一物递来。
李羡鱼下意识地伸手接过。
手中是个小小的磨合乐。雪白的小脸,弯弯的眉毛,唇角还有两点小小的红靥。
玲珑可爱。
李羡鱼重新弯眉笑起来:“临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我的妆奁里还藏了几个呢,凑起来,刚好能演一出默剧。”
她说着,便抱着小棉花,带着临渊步履轻快地往寝殿里走。
两人一同回到寝殿。
李羡鱼打开妆奁,将里头的几个磨合乐放在一处给他看。
“你看,这个像月见,这个像竹瓷,这个……”
她的视线落在临渊送她的磨合乐上,后知后觉地惊讶出声:“这个有些像我。”
她说着,又仔细看了看磨合乐的模样,见那少女模样的磨合乐还画了首饰,便从妆奁里寻出几件相近的戴上,眉眼弯弯地问临渊:“怎么样,像不像?”
正往剑柄上系剑穗的少年垂眼看向她。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李羡鱼同时戴上这许多首饰。
红宝石手镯,鎏金红宝步摇,绞银纹织红宝璎珞——
手腕,发上,颈间——
能戴的地方,都被戴满,衬得她比手中的磨合乐还要精致美丽许多。
临渊的视线骤然一顿。
他问:“为什么都是红宝石?”
他似乎,见过太多的红宝石。
明月夜的面具上镶有红宝石,人牙子身上携有零碎的红宝石,便连李羡鱼的首饰,也多是以红宝石为主。
李羡鱼讶然望向他,下意识道:“当然是因为红宝石数量多呀。”
“而且又好看,又便宜。”
大玥的群山间盛产红宝石,数量仅次于白银。
多到她的父皇与几位皇兄,都曾经拿红宝石磨做珠子,拿去打鸟雀玩。
临渊皱眉。
听李羡鱼的语气,似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可不知为何,他并无印象。
李羡鱼望着他的神情,羽睫轻扇。
她想,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毕竟落到人牙子手里的人,应当都是穷苦出身。
也许临渊并买不起她觉得便宜的红宝石。
李羡鱼生出些愧疚来。
她将小棉花放到地上,从妆奁里拿起些上好的红宝石珠子递给他,轻声道:“临渊,这些都送给你吧。”
临渊收回思绪,道:“不必。”
他用不上这些东西。
李羡鱼又想了想:“那,你是喜欢红宝石吗?我知道有个地方,有一座红宝石雕成的塑像,足有两人多高呢。”
她弯眉,轻轻牵起少年袖口:“我带你去看。”
*
镂刻着腾蛇徽记的银顶轩车直入宫门,一路疾行至太极殿前。
身着蟒袍的摄政王步下车辇,顺白玉长阶而上。
宦官承吉迎上前来,赔着笑脸低声劝:“陛下昨夜劳累,如今恐怕还未醒转,摄政王您看,是否改日再……”
摄政王冷嗤一声,一把挥开他,疾步行入殿中。
承吉眉心冒汗,只得自个小跑着跟在摄政王身后,又一个劲地给身旁的小宦官使眼色:“还不快去通传!”
可却仍是晚了一步。
小宦官们方进内殿,摄政王已绕过最后一道江河万里锦屏。
脂粉浓香与酒气扑面而来。
原本用以朝会的太极殿中并无臣子,倒是有数十名身着羽衣的乐师与衣衫不整的美姬环伺其中。
墁地金砖上凌乱地散落着乐器、小衣、酒樽等物,显是通夜宴饮。
波斯绒毯上,年近不惑的君王躺在美姬膝上,醉眼半睁地看着头顶华美的藻井,喝着另一名美姬喂到唇畔的胡酒。
“皇兄。”
摄政王阔步行来,一脚踢开了奉酒的美姬,冷声道:“臣弟来找皇兄议政。”
其余美姬皆是噤若寒蝉,纷纷爬跪至一旁。
独自躺在绒毯上的皇帝愣了稍顷,方徐徐找回些神志。
他歪披着龙袍,醉醺醺地坐起身来,口中含混不清:“皇弟你,真,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摄政王冷眼看着他:“北面战事告急,急需粮草。”
皇帝双眉紧皱:“修,修河堤?”
他有些烦闷地道:“修什么河堤,朕的神仙殿还未建成——”
摄政王厉声:“再不整齐军备,北面的回锲就要打进来了!”
皇帝这才打了个哆嗦。
“不能让他们打进来,你赶紧、赶紧去户部支银子——”
摄政王冷声打断:“户部已经支不出这笔银子了。”
皇帝一愣,良久似是缓过神来,竟又徐徐抚掌笑起来。
他支撑着起身,伸手搭上摄政王的肩:“皇弟你真是多虑。我们大玥有天险,有绵延千万里的肃云雪山!他们打不进来!至多,至多也就是扰边罢了。”
他道:“他们扰边,不就是想要大玥的红宝石么?让朕的女儿们,带着红宝石嫁过去,都嫁过去便好了!”
他笑起来,身子因酒色过度而发软,又慢慢坐倒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朕还有许多女儿,还有数不清的红宝石……”
他重复着这句话,重新醉倒过去,鼾声如雷。
四周众人噤若寒蝉,而摄政王脸色铁青。
此刻,宦官承安小跑着入内通传:“陛下,太子殿下前来问安——”
他的话音落下,年轻的储君孤身而来。
李宴行过摄政王身侧,微微颔首:“皇叔。”
摄政王冷视他一眼,拂袖而去。
他大步行出内殿,走下白玉阶,步履比来时更快,像是蕴着雷霆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