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25)

作者:椒盐小甜饼

直至星月高悬,一枚剑穗终于被她制好。

以近玄色的深青色为底,下垂藏蓝色流苏。

那枚色泽乌亮的黑宝石被锁在宝蓝色丝线交织打成的络子中。远望去,像是即将破晓的长夜里,一枚星子盈盈闪烁。

李羡鱼弯眉。

她想,临渊应当会喜欢的。

远处,亥时更漏敲响,是该就寝的时候了。

李羡鱼便将剑穗放在枕畔,更衣团上榻去。

灯火熄去,殿内这般寂静。

李羡鱼有些睡不着,便习惯性地往红帐外轻声道:“临渊,你困了吗?”

“若是不困,便陪我聊会天吧。”

她的语声落下,帐外许久没有传来回应。

李羡鱼这才想起,临渊是出宫去了。

今夜不会回来。

于是她在榻上转了个身,伸手轻轻拨弄着剑穗底下的流苏,有些出神地想——

临渊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是不是,正在宫外的某处,就着今夜明朗的月色,吃着好吃的糕点,清点着他新买的,有趣的小物件?

*

城外荒郊,玄衣少年持剑而行。

夜风吹过道旁衰草,将身后几道浅至近乎不闻的呼吸声送入他的耳畔。

人数不多,却皆是好手。

这些明月夜的爪牙已跟了他半日,只待一个动手的时机。

临渊握紧了手中长剑,拇指无声褪开剑鞘。

他亦在等这个时机。

风吹云动,将一轮明月掩至云后。

其中一人猛然发难。

临渊骤然回身,剑鞘落地,手中长剑与攻势凌厉的匕首相击,爆出一枚火星。

来人一击不成,立时后撤,东西两面立即有人猱身接上,一人持刀,一人持钩。

刀锋劈面,来势凌厉,而铁钩阴狠,专攻腰腹。

临渊后撤一步,避开刀锋,手中长剑自肋下穿出,刺向持钩之人,剑势凌厉,一往无前。

持钩者拧身后退,临渊并不收剑,剑招改刺为扫,三尺长的重剑如有万钧之力,迎面击上一人。

隐在暗处的持匕之人连连后退,吐出一口鲜血。

夜色渐沉,风声劲厉。

这场在荒郊中的暗斗渐渐行至尾声。

两具尸身倒在地上,于枯黄秋草上氤开深浓血色。

而持钩者也终于被击中手腕,铁钩脱手飞出。

临渊欺身而上,单手锁住他的咽喉,将他重重摁在身后的胡杨木上。

死士的后背猛地撞上树干,树上落叶萧萧而下。

临渊冷声:“带我去明月夜的入口。”

明月夜有两个入口,一是供奴隶竖进横出,一是由前来享乐的权贵们来往。

他要寻得便是后者。

这便是他这次出宫诱敌的目的。

那持钩之人死死盯他一阵,嘴角骤然生出些扭曲的笑意。

“没有奴隶能活着离开明月夜,你亦绝不例外。”

他说话间,口齿中开始淌下黑色的鲜血,继而七窍都往外涌血。

临渊立时收手。

明月夜的死士在地上抽搐了一阵,很快便彻底气绝,没了声息。

四面彻底归于寂静。

风声渐歇,一轮明月悬于高天,照身旁溪水如银,潺潺而过。

临渊在溪畔青石上蹲身,就着溪水,洗去长剑与自己双手上的血迹。

薄红如线,于明净的溪水中飘摇远去。

水中的月影时聚时散,依稀可见天上明灿星子。

临渊起身,自袖内取布巾拭剑,一抬手,却觉掌心触感有异。

他垂眼看去。

却见掌中并非是他随身携带的布巾,而是一方柔软的锦帕。

月白底,绣着重瓣海棠与玉蜻蜓,散着淡淡的木芙蓉香气。

是白日里李羡鱼覆在他腕上的锦帕。

应当是仓促间,被他错拿过来。

临渊垂眼,在满地的血腥气中,突兀地想起那个木芙蓉花似柔软纤细的少女。

这个时辰,李羡鱼应当已经睡去了吧。

*

翌日辰时,披香殿里秋光正好。

李羡鱼坐在长窗畔,望着长窗外新结了果实的凤凰树,吃着一碗温热的甜酪。

身后锦帘轻微一响。

竹瓷自外打帘进来,对李羡鱼福身道:“公主,顾太医返乡归来了。正在偏殿中等您。”

“顾大人回来了?”

李羡鱼轻轻一愣,随即搁下手里的甜酪,弯眉站起身来:“我这便过去。”

李羡鱼随竹瓷走到偏殿前,方绕过照壁,便见朱红的殿门敞开着,一名眉眼温润的青年正在其间等候。

他是宫中的太医,姓顾,本名唤作悯之,与她的母妃本出同宗。

若是在宫外,将族谱搬出来,一页页地细细翻过去,再依辈分来排算,李羡鱼应当还要唤他一声‘表哥’。

“顾大人。”

李羡鱼弯眉轻唤了一声,带着竹瓷走进偏殿。

顾悯之眉梢微展,起身向她行礼。

“公主万安。”

他如往常般穿着深青色的太医服制,发束玉冠。只是今日怀中却多了只白兔,正扒着他的衣袖探出头来,往李羡鱼的方向张望。

李羡鱼杏眸微亮,轻声唤道:“小棉花。”

这是她养在披香殿里的宠物,月前便在顾悯之处医治,如今应当是大好了。

她抬步走近了些,从顾悯之的怀中接过小棉花抱在怀里,低头看了看它的后腿,却见剃了毛的皮肉上还留着个浅浅的牙印,忍不住心疼道:“宁懿皇姐的雪貂也太凶了些……它的腿还能下地么?”

顾悯之温声:“它的腿已没有大碍。待伤口处的毛发重新长出,便也能将伤痕掩住。”

“有劳顾大人了。”李羡鱼抱着小棉花谢过他,又放轻了语声:“嘉宁还有一桩事要劳烦大人。”

她轻垂下羽睫,低声道:“大人不在的这段时日里,母妃的病情似乎又重了些。时常闹着要返家去,连送来的药也不肯再喝。即便是哄她喝下,药效似乎也不如从前了。”

顾悯之却似并不意外。

他微垂了垂眼,低叹出声:“大抵是一种方子用得久了,渐渐失了药效,需另开新的方子。”

李羡鱼似懂非懂,只是轻轻颔首:“那我带大人去重新给母妃诊脉。”

*

即便是白日里,东偏殿亦是殿门深锁,十数名宫人轮番守在殿前,寸步不离。

李羡鱼带着顾悯之步入殿内,一抬眼,便见到淑妃顾清晓正端坐在支摘窗前。

她此刻刚用完汤药,神态不似夜中那般癫狂,只是枯坐在那,神情木然。

“母妃。”

李羡鱼轻唤了一声,走到她的身边去,顺着她的视线往窗外望去。

支摘窗外,是东偏殿的庭院。

院内有一株十余年的桃树,是母妃入宫那年所植,春来时也曾花开似锦。

如今却只余枯枝残叶,萧索伶仃。

“母妃,我带着顾大人过来看你了。”

李羡鱼说着,便在她的身畔坐下,将怀里的白兔抱起来给她看:“母妃还记得小棉花么?它前段时日伤了后腿,送到顾大人那去医治了。今日顾大人将它送了回来,说是可以下地了。”

她又将小棉花往淑妃那递了递,让它柔软的白毛轻挨着顾清晓瘦削的手腕:“母妃喜欢小棉花么?若是喜欢的话,我便将它留在这陪您。”

顾清晓没有回应,只是木然看着窗外。

李羡鱼等了一阵,又将小棉花放到地上,轻声与她说话:“对了,今日小厨房的点心是甜酪。应当是刘嬷嬷的手艺——她做的甜酪最是好吃,又香又软,等会我让月见她们拿些过来,与母妃一起吃。”

顾清晓仍旧是毫无反应,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李羡鱼却像是早已习惯了如此,只轻垂下羽睫,一壁说着些近日里发生的趣事,一壁悄悄拉过顾清晓的手腕,放到自己的膝盖上,覆上一张丝帕,对顾悯之悄悄做了个口型:“顾大人,诊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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