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22)
“我教你呀。”
“很简单的。你肯定一学便会。”
她说着,便重新执起银箸,笑着催促:“快将晚膳用了。等用完晚膳,我便将做荷包用的物件都寻出来。”
她满怀期待地想——
若是从晚膳后便开始做荷包,那应当不出两三日,她便能用上临渊绣的荷包了。
*
一场晚膳很快用完。
李羡鱼从长案前起身,在箱笼里翻出绣棚、剪刀、针、线、炭笔等物件来。
荷包用的布料,她选的是一面月白色的雪缎。
月白色浅,方便以炭笔描画。而雪缎柔软,绣起来很是省力,正是初学刺绣最好的料子。
她这般想着,便弯眉将绣棚递过去:“绣布已经蒙好了,你现在往上面画花样子便好。”
她从小匣子里拿出支炭笔来,一同递与他:“这是炭笔,你想绣什么,便用它在绣布上画出相应的花样子来。”
临渊双眉紧蹙,没有伸手接过。
这次与李羡鱼教他六博时截然不同。
眼前的一切对他而言,都略感陌生。
尤其是李羡鱼递过来的那只绣棚,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
李羡鱼见他犹疑,以为他是怕画错,便又轻声安慰他:“你放心画便好。即便是画错了也不打紧,这炭笔画的花样子,用清水一洗,便褪了色了。”
临渊一默,见李羡鱼已将炭笔与绣棚递到眼前,终是略一阖眼,艰难道:“我试一试。”
他将绣棚与炭笔接过去,只当做寻常的纸笔,便要往上落墨。
可炭笔不好着色,而雪缎极软,略一使力,便顺着绣棚往下陷落,令人不好着力。
几番试下,月白的雪缎上仍旧只留下一点模糊的影子。
李羡鱼在旁侧看着,轻声教他:“炭笔不是徽墨,着色需要用些力道的。你略微用些力道试试……”
她话至一半,便听见耳畔传来‘刺啦’一声脆响。
绣棚上的雪缎以临渊的炭笔为中心裂出一个洞来。
李羡鱼语声顿住,一双杏花眸讶然微睁。
她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在画花样子的时候,能将绣布给画出个洞来的。
临渊握着炭笔的长指微顿。
“抱歉。”
他并非有意。
李羡鱼回过神来,轻声安慰他:“许是这块布料在箱笼里放久了才会这样,我去换块新的。”
她起身,很快又从箱笼里翻出块同色的银缎来。
银缎顾名思义,是在织造时往里掺了银丝的布料,虽不如雪缎轻柔,却色泽光艳,又比雪缎坚固些许,不似那般容易撕裂。
她将绣棚蒙好,重新递与临渊,轻声叮嘱:“只比寻常写字,多一点力道便好。便像是素日里拿眉黛描眉一样,若是浓了便要重画,可是若是淡了,便多描几次便好。”
临渊低应,将绣棚接过。
他未曾描过眉,也不知描眉应当用什么力道。
只是一味地收着力,发觉难以着色后,方一寸寸细微地着力。
几经尝试,终于在一盏茶后,往银缎上画出了第一道纵线。
竟比挽弓持剑还要艰难。
临渊垂了垂眼,侧首看向李羡鱼,问道:“公主想要什么纹样?”
李羡鱼轻眨了眨眼:“要不,便画两条小金鱼吧。”
她想起临渊是初学刺绣来。
描花样子又这般艰难,便又想改口,让他画些简单的。
例如一朵桃花,一丛春草。
什么都好。
只是还未启唇,临渊却已应声:“好。”
李羡鱼有些放心不下,倾身凑近了些,望着绣棚里月白的银缎道:“我看着你画吧。若是有画不成的地方,便将炭笔给我便好。”
“我可以替你画些的。”
临渊应声,握紧了手中的炭笔。
他将炭笔抵在银缎上,像是抵着自己的咽喉,每一笔都须万分谨慎,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半个时辰后,两尾金鱼画好,汗亦透了重衫。
他未说什么,只是将绣棚递向李羡鱼,低声道:“好了。”
李羡鱼从他手里接过绣棚,望见雪白的绣布上果然生出两条炭笔画的小金鱼来。
圆滚滚,胖嘟嘟的鱼身,蓬松如棉花的长尾,灵动又可爱,她看着便喜欢。
若是等绣好了,做成荷包,她一定要天天戴在身上,还要与月见,竹瓷她们炫耀。
与所有的小宫娥炫耀。
她便知道,临渊果然是会绣荷包的。
临渊侧首。
见雪肤红唇的少女坐在灯下,抱着青竹制的绣棚,望着棚里的两尾金鱼眉眼弯弯,杏眸亮得像是映入了天上星河。
他想,李羡鱼应当还算满意。
应当无需更改了。
于是他便想起身,回梁上小憩。
身形未动,李羡鱼却已回过身来。
她笑着将绣棚塞回他怀里,对他道:“临渊,你等等我,我给你挑些颜色好看的绣线来。”
临渊的身形顿住。
他问:“什么?”
“描好了花样子,自然是要往上刺绣呀。”李羡鱼往银针里穿好了红线,笑着递给他,满眼的期许:“你试试。”
她道:“你连花样子都画得这样好看,刺绣的手艺一定更好。”
临渊默了半晌,终是抬手接过。
李羡鱼殷殷望着。
却见少年持绣花针的手势宛如持剑,像是能将眼前刚描好的绣布再捅个窟窿。
李羡鱼愣了下,下意识道:“不是这样的。”
她将绣棚接过去,自己先起了一针,又递给他:“像这样拿着针,从这里穿进去,再看着描好的花样子穿过来,便不会绣歪……”
她轻声细语地说着,却见少年手持针线,一道红线一拉,直接从鱼头横到了鱼尾。
李羡鱼一愣,又道:“这样,这样也不太对。”
她又将绣棚接过去,将方才那针退回来,又将绣棚再次递给他:“是这样,一点点地描过去,幅度要轻,要小,这样鱼的鳞片才能绣的细密好看。”
临渊重新将绣棚接过,提针再绣。
稍顷,寝殿内便又响起了李羡鱼的语声:“不是这般——”
临渊略忖了忖,艰难再绣。
李羡鱼也为难道:“也不是这般……”
几个来回后,临渊掌心发汗,手中的绣花针终于一偏,扎上自己的指尖。
一滴鲜血自指尖冒出,殷红如珠。
临渊淡看一眼,见不曾弄污绣布,便随意取了布巾揩去。
李羡鱼‘嘶’了声,想起自己方学刺绣时的情形来。
那时候她年岁尚小,又娇气爱哭,被银针扎一下,可是要掉眼泪的。
而临渊的动作比她更重,扎得肯定比她还要疼上许多。
“临渊,你等等。”
她匆匆起身,小跑到妆奁前,从里头翻出只白底青花的盒子来。
“这是白玉膏,敷上便不疼了。”
李羡鱼想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绣棚,将白玉膏给他。临渊却错身,避开了她的手。
他只是平静道:“不必。”
在明月夜中,即便是刀斧加身,血流遍地,亦不过草草包扎,便要重新提剑上阵。
如今不过是一个针眼,对他而言,并无什么要紧。
亦并不觉得疼痛。
他淡淡垂眼,继续往绣布上落针。
李羡鱼迟疑一下,勉强在他身畔坐下:“那你小心些……”
话音未落,少年便又扎到了自己的指尖。
李羡鱼的语声顿住,轻轻往里抽了口冷气。
临渊却仍不在意,只是随手拿起身侧的布巾揩去。
李羡鱼秀眉轻蹙,轻声与他商量:“临渊,要不,还是我来绣吧。”
她伸手想去接绣棚,临渊却仍道:“不用。”
他答应过李羡鱼,给她绣个荷包,便不会轻易反悔。
而说话间,银针又是一偏。
临渊并不在意,照例去取布巾。
李羡鱼却终于看不过眼去。
她抿唇站起身来,将他手里拿着的绣棚抢过去,背到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