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155)
她想起,她似乎也许久未曾饮酒了。
于是,她轻轻点头。
临渊抬步向她走来。
他的身量这般的高,以致于李羡鱼不得不努力踮起足尖,好不容易才能将伞蔽到他的发顶。
她伸手去接临渊手中的玉盏。
临渊却在她的伞下俯身。
他将盏中清酒一饮而尽,淡色的薄唇紧贴上她柔软的红唇。
浓醇的酒液在彼此交缠的唇齿间渡来,令这个吻愈发深入。
李羡鱼的羽睫轻颤,手中玉骨伞无声坠地。
春雨如丝,坠在她酡红的面上,微微的凉意。
她轻轻仰脸,在蒙蒙春雨里给他回应。
直至彼此的呼吸都紊乱。
李羡鱼杏眸迷蒙地伏在临渊的肩上,隔着稠密的雨帘,望向雨中涟漪的江面。
系在船舷上的琉璃灯在雨风中摇曳。
灯辉银白,落在江面上光影流离,如雨日间的明月。
她想羽睫轻垂,在朦胧中想起两句诗词。
海底月是天上月。
她殷红的唇瓣轻轻抬起,伸手环住少年的劲窄的腰身。
她将脸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在他有力的心跳声里,轻轻念出藏在心底的后半句诗词。
眼前人是心上人。
*
一夜甜梦香沉。
天光初透时,龙骧抵岸。
李羡鱼回到她暂别半月的皇城,回到她的披香殿里。
披香殿内的小宫娥也纷纷迎来,替她将带来的行装打点妥当,又你一言我一句地与她说她不在的这些时日里,宫里所发生的事。
宫中各司皆为她的婚事忙得脚不沾地。
三省六部的郎官们也成日里往披香殿中走,追问着她何时回返,说是有许多事要与她商量。
整个盛京城里的红绸也被用完。还是胤朝的军士们骑快马去其余州府购置。马队进城的时候,声势浩大,令无数百姓沿途围观。
李羡鱼不由得轻轻笑起来:“之前我可是见过皇姐们出嫁的。哪有你们说得这样离奇。”
一名青衣小宫娥嘴快道:“这不一样。”
“往常都是我们大玥送公主去和亲。这还是头一次,有他国的君王来大玥求娶。自然是要隆重些。”
李羡鱼被她说得面热,杏花眸里的笑影却并未散去。
她顺着廊庑向前。
方行至寝殿前,还未来得及伸手推开槅扇,却听身着青衣的小宫娥们成群结队地往廊前而来。
她们对她福身行礼,一声接着一声地笑着向她通传。
“公主,礼部郎官求见。”
“公主,工部尚书前来拜见。”
“公主,司制坊内的绣娘们想来问问您,嫁衣是要什么样的形制。”
李羡鱼羽睫轻闪。
这才明白过来方才小宫娥们说的都是真的。
她惊讶过后,轻声吩咐道:“你先将他们带到西偏殿里奉上茶点。我这便去见他们。”
这一去,便是整日。
从清晨到夜幕初降,李羡鱼都在西偏殿里度过。
她从未知道,公主出降是这样一件盛重而繁琐的事。
上至公主出降的礼仪,下至鸾车上微末的装饰,他们都要与她商讨,等着她一一首肯。
一连数日,披香殿内人满为患。
李羡鱼也从未这般忙碌过,以致于都忘了时间。
直至出降前日。
成日里围拢在她披香殿的众人终是散去。
为她留出一日的宁静。
这也是她留在大玥皇城中的最后一日。
李羡鱼焚香沐浴过,便重新打起精神来,轻声问这些时日守在披香殿内的宫娥:“我不在的这段时日里。皇叔可回关州去了?”
宫娥们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羡鱼想去辞别皇叔的心愿落空,便唯有提上点心,分别去拜见她的皇兄与皇姐。
太极殿中,正在批阅奏章的李宴温声告诉她,允准淑妃留在故乡的圣旨已经落下。不日便到江陵。
凤仪殿中,宁懿正整理着妆奁,肩上横躺着那只被染得花里胡哨的雪貂。
雪貂一见她就毛发直竖,龇牙咧嘴地想跳下来,想跟着她去找临渊算账。
还是宁懿摁住了它,心情颇好地揉了揉李羡鱼的脸,说她与她的雪貂心胸宽广,这点小事不与李羡鱼计较。
李羡鱼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在两处分别留了一会。
再回到披香殿的时候,已是黄昏。
春日多雨。
她离殿的时候尚是晴日,归来时初初走过照壁,庭前便落起缠绵的春雨。
李羡鱼遂提起裙裾,走到就近的游廊上,顺着漫长的抄手游廊徐徐向前。
途径庭院里的凤凰树与梧桐。
凤凰树已抽出新枝,而梧桐也重见青碧。
举目四顾,皆是春日盛景。
李羡鱼唇角微弯,在雨中行至游廊深处,遇见许久未见的青年。
春雨如愁。
李羡鱼隔着珍珠似的雨帘,望见顾悯之孤身站在与凤凰树相邻的游廊上。
他深青色的太医服制被雨水濡湿。
在这般披红挂彩,热闹熙攘的披香殿里,微显孤清。
李羡鱼轻声唤道:“顾大人。”
顾悯之回转过身来。
他原本清润的面庞被斜雨沾湿,低垂的眼睫上落着朦朦春雨,将眼底复杂的心绪掩藏。
“公主。”
他顺着深长的游廊向她走来,将随身的医箱放在旁侧的坐楣上,向她俯身行礼:“臣最后来为公主诊一次平安脉。”
离别的愁绪怅然而来。
李羡鱼在系着红绸的坐楣上轻轻坐落,将皓腕放在他递来的脉枕上,语声很轻地道:“有劳顾大人了。”
顾悯之轻轻颔首。
他如常将丝帕覆在李羡鱼的腕上,长指轻落在她的腕脉。
这一场春雨里,他细细地与她说着一年各个时节中要留意的病症,又重新开了补养的方子给她。
直至最后话语说尽,相顾无言。
他终是微垂下眼去,将长指收回,将脉枕重新放回医箱之中。
李羡鱼安静地望着,羽睫轻轻垂落。
顾悯之也随之起身。
他辞别李羡鱼,独自往来时的烟雨中行去。
李羡鱼迟疑一瞬,还是站起身来,唤过伺候在廊前的小宫娥,为他送了一柄竹骨伞。
顾悯之接过竹伞。
在雨中向她俯身行礼。
他的语声在春日的烟雨中传来,如初遇时那般温和清润,掩着始终未能出口的心意。
“臣祝公主这一生平安喜乐。”
春雨如帘。
穿着红裙的少女抬眸,在帘后与他短暂地相望。
她语声很轻,带着微微的歉意:“这些年的照拂。嘉宁很是感激。”
她站起身来,向着顾悯之福身深礼:“嘉宁同祝顾大人此生顺遂,仕途通达。”
顾悯之轻阖了阖眼。终是在春雨中徐徐转过身去。
他顺着来时的游廊往回。
走过雨中的庭院,走过尚未来得及开花的凤凰树。
清寂的背影终是消散在春雨如愁处。
*
春雨停歇时,便至李羡鱼大婚当日。
她天光未明便已起身。
在锦绣屏风后换上以金银丝线绣出鸾鸟与棠花的吉服,坐在妆奁前,等着宫娥们为她梳妆。
竹瓷为她细细地净过面,又执起玉梳,替她顺着乌缎似的长发。
其余宫娥们也拿胭脂的拿胭脂,捧水粉的捧水粉,笑着簇拥过来。
为在这个隆重的日子里,将自家公主妆扮成世上最好看的新嫁娘。
正当众人忙碌的时候,却听槅扇被人随意叩了两叩,继而盛装的宁懿施施然自外进来。
李羡鱼的乌发还被竹瓷握在掌心,一时不能侧首。
但在听见通禀后,还是弯眉道:“宁懿皇姐来了。”
宁懿懒懒地应了声,令身后跟着的执霜与执素将带来给她添妆的首饰放下,又淡淡瞥了还握着她乌发的竹瓷一眼,对李羡鱼道:“你殿内宫娥梳妆的手艺也就这样。与其让她们来给你梳妆,倒不如本宫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