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10)
她说着却抿唇笑起来:“可是,只是短短三个月,又能变到哪去呢?”
“我现在不觉得后悔。三个月后,一定也是一样。”
临渊垂眼看她,没有立时回答。
远处的滴水更漏又轻轻响了几声,终于归于寂静。
李羡鱼偏首看了看他,又重新提起裙裾,步履轻盈地走到廊下。
她回头望向站在晦暗斗室内的少年,笑着催促:“走呀。”
“再不走,可赶不上回来吃早膳了。”
秋日浅金色的日光斜照而来,落在她的侧脸上,温暖而柔和。
临渊沉默稍顷,终是抬步跟上。
*
影卫司居于宫中东北角,离李羡鱼的披香殿并不算远,不过一盏茶的时辰。
李羡鱼踏入其中时,影卫首领羌无却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公主。”他上前躬身行礼。
李羡鱼抬起羽睫看向他。
眼前的男子戴着张冷灰色的铁质面具,看不出容貌与年龄,唯独面具后的一双眼睛格外锐利。
他终年都是这样的打扮。
“司正。”
李羡鱼轻声道:“我记得前几日,司正差人来披香殿里送过口信。说是司内的影卫们都被宁懿皇姐支走。其余的影卫尚未训好,只能先从侍卫中临时选人替上。”
她往旁侧站了站,好让羌无看见她身后的临渊:“如今我自己带了人来,请司正帮他上个名便好。”
她努力让自己的话听来理直气壮,但心里却忍不住有些发虚。
毕竟临渊来历不明,甚至连照身贴都没有。宫里,可从未开过这样的先例。
而羌无掌握影卫司十数年,亦绝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羌无那锐利的视线扫过二人,开口时语声沙哑,像是嗓子曾被毁过:“其余的影卫几日之内便能训好。公主可要再思忖一二?”
“我已经想好了。劳烦司正。”
李羡鱼说着,便将素手藏进袖袋里,捏住了几张银票。
她一早便做好了使银子的打算。
如今,正等着羌无开价。
希望他不要狮子大开口才好。
令她意外的是,羌无只略一颔首,便将手里的锦册摊开。
上头嘉宁公主李羡鱼几个字底下,已写好一个名字。
临渊。
一同递来的,还有一枚银针。
李羡鱼低头看去,看见书页上密密麻麻全是影卫们的名字,每个名字上,还分别印有一枚血指印。
那这枚银针是用来做什么的,便不难猜。
她还未启唇,临渊已接过银针。
继而一滴鲜血落在字上,又被重重摁下,化作一轮朱印。
“上名已毕。”
羌无收回锦册,平静起身:“公主可以回返。”
李羡鱼拿着银票的手轻轻一顿,有些讶然:“就这样便好了么?不用其他的?”
既没有问临渊的身份,也没有问她要银子。
一切顺利得,都有些不可思议。
羌无的十指交错,一双锐利的眸子看向她:“公主可还想要什么?”
李羡鱼的视线落在临渊腰间那柄弯刀上。
“这柄刀已经卷刃了,你要不要换一把新的?”她小声对临渊道:“如今在影卫司里,你想换什么样的兵器都是有的。若是回了披香殿里,便只有切肉的厨刀了。”
临渊颔首,利落解下腰间弯刀,丢在案上。
这柄兵器对他而言,确不趁手。
羌无随之击掌,一身穿浅灰色武袍的男子旋即自暗处现身。
“带他去兵器库。”
男子抱拳领命,带临渊往后院而去。
李羡鱼悄眼看着,直至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月洞门后,想是再听不见此间谈话了,这才回转过身来,轻声道:“司正,我还有一桩事想问你——影卫平日里,都要做些什么?”
羌无答道:“影卫,顾名思义,便是公主的影子。藏在暗处,为公主而生,为公主而死。”
“公主可以吩咐他们做任何事。”
李羡鱼轻抬起羽睫。
任何事吗?
那她昨夜与临渊说,影卫的职责是保护她,应当不算是骗他吧。
她轻眨了眨眼,趁着临渊还未回返,又道:“还有一件事。你这里,能做新的照身贴吗?”
“可以。”羌无道:“且能够以假乱真。”
李羡鱼却摇头:“不要以假乱真。”
“是要真的照身贴。”
羌无抬眼看她,眸光微深:“公主想给他什么身份?”
李羡鱼略想了想,轻声道:“只要是一个能够自由行走在世上的身份便好。”
她小声追问:“可以吗?”
“自然可以。”案几后,羌无短促地笑了一声,那双凌厉的眼中却殊无笑意:“但公主,这是另外的价钱。”
李羡鱼反倒是松了口气。
羌无方才的态度令她有些害怕。
毕竟宫里总是这样。无缘无故的好处背后,大多都藏着各式各样的算计,让占了好处的人一一付出代价。
反倒是这样直白地要银子,倒让她觉得安心些。
于是她问:“司正要多少银子?”
羌无竖起三指。
李羡鱼道:“三百两?”
羌无淡声:“不,是三千两。”
李羡鱼那颗刚放下的心立时又提了起来:“三千两?”
她震惊:“司正是在与我玩笑吗……我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而且,不过是一块照身贴罢了,为什么会值这许多银子?”
羌无道:“因为公主,要的是‘真’而非‘假’。要凭空捏造出一个人的出生,籍贯,亲族,让他天衣无缝地自世上出现,再让他悄无声息地从皇宫里走,这其中要做多少事,打通多少关节,公主可有想过?”
羌无看着她,平淡道:“若公主没有银子,属下亦无能为力。”
李羡鱼只好道:“那等我筹够了银子,再来寻你。”
羌无对此显然没报什么希望,只是恭敬地应了声,便不再说话。
李羡鱼也安静地坐在椅上,等着临渊回来。
不多时,槅扇重新被人推开。
李羡鱼回身望去,看见玄衣少年持剑而来。
他手中的剑足有三尺来长,两寸多宽。通体无半点纹饰,却乌光照人,似是玄铁铸成。
李羡鱼光是瞧着,都觉得手腕发酸。
李羡鱼忍不住小声问道:“这柄剑看起来很重,你就这样拿着,不沉吗?”
临渊并未作答,只是随意换了个持剑的姿势。
三尺长的重剑在他的手中挽出一道利落的剑花,轻若无物。
李羡鱼眸光轻轻一亮。
她想起了自己在年节上,曾经见过的将军舞剑。
静若伏虎,动若飞龙,惊艳非常。
只可惜,不能常常看见。
可若是临渊会的话,他练剑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也能在旁边跟着看上一会呢?
李羡鱼的心情雀跃起来。
她莞尔:“那也不能总是就这样拿着。等过几日,宫里的匠造司过来修葺殿顶的时候,我让他们在你的配房里做一个剑架吧。”
“你喜欢什么木料的?花梨木?还是酸枝木?”
临渊尚未开口,羌无却突兀问道:“公主令他居于配房?”
李羡鱼转过视线,轻点了点头:“西侧殿还有许多配房空着,我便让他先住着了。”
她说着略微一停,有些迟疑:“只是一间配房罢了。这应当,没有违背宫里的什么规矩吧?”
羌无以指节敲了敲方才上名的锦册,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影卫,是公主的影子,跟在公主身侧,寸步不离。”
他加重了语声:“夜晚,也从不例外。”
李羡鱼微微一愣。
稍顷,她明白过羌无话中的意思,慌乱抬眼。
“你是说——”
“临渊夜里要睡在我的寝殿?”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更深露重,披香殿内灯火已落,窗外的虫鸣声也渐渐歇下。
李羡鱼躺在榻上,睁着眼将红帐顶上的鸾鸟绣样看了上百遍,却仍旧没能生出半点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