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91)

作者:梅燃

此刻冷静下来,把面前之人与记忆里的夫君一比较,却发现无论容颜,连身形也全然不相类似。

她夫君从小就是个文人体格子,没那么高,走路轻飘飘的,不会太稳健,小时候的身体不足,后来长年累月地生着病,吹了风会生病,淋了雨会生病,就连路上走着崴个脚,都有可能骨折。

夫君是个玻璃球,一不小心便会碎了。所以哪怕拥抱,她都会格外谨慎的。

不是像面前高大冷峻的男子,一点儿也不像。

夫君永远不会变成这种气质。

大理寺庭审那日后,太后娘娘单独将她留在了偏房,说了一些话。

李岫晴渐渐地清醒了,意识到这件事可能是有误会。

太后娘娘对她说:“哀家从不会惦记有妇之夫,他是哀家的男人,不是你的苏探微。”

李岫晴茫然无比:“他……他不是?那,那我夫君……”

姜月见叹息告诉她:“这哀家也不知。不过你得答应哀家,当哀家让你撤诉之时,你便撤诉,等他出来,哀家带他来见你,你可以问他真正的苏探微的下落。”

李岫晴缓缓点头。

在她心里,宁可相信那个人不是苏探微,也不能相信,她深爱的夫君会在飞黄腾达之后对她弃之不理。

“你不是我夫君,我……我夫君呢?”

这几日一直待于南苑,李岫晴的右眼跳个不停。

既然假的苏探微已经取代了她的夫君,那么他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确信夫君不会站出来揭穿他。

他的这种把握,究竟从何而来?

夫君不是见异思迁的人,这几年他没来碎叶城,也不曾托人问过音讯,难道——

李岫晴骤然双膝一软向前扑倒,拉扯向楚珩垂落的袍角:“求你告知,我夫君呢?他是不是还活着?”

女人的泣诉充满了哀苦,和她流放碎叶城数年的绝望。

这个答案,似乎是唯一能够令她支撑下去的一根立柱,倘若崩塌,那她这个人也将被摧毁。

有一瞬息楚珩是不愿告知她这个真相的。

姜月见将手笼在衣袖里,她平静地垂落眼波:“你告诉她吧。”

经历过的人,懂那是什么感觉,失去挚爱之痛,不亚于天塌地陷。

尤其是分绝两地,连最后一面,连他的尸骸都见不上。

然而,与其一辈子活在一种痛苦的妄想里,不如早日清醒,还能有渡过这场厄难的希冀。

楚珩没告诉自己苏探微的下落,但不必他说,姜月见想自己已经猜出了。

倘若苏探微不是一绝情人,那么他多年与李岫晴未通音讯,且身份被夺占也不能发声的可能性,无外乎几种,要么已死,要么被囚。后者,仅有可能是被楚珩所囚,这实在微乎其微。

剑眉微微一拢,楚珩出于怜悯,没有挣脱李岫晴的攀扯,冷静地告知她:“他死了。”

尽管明知极有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但真正得到了这个答案时,李岫晴还是没控制住跌倒在地,松开了楚珩的袖口,那双被流刑折磨得粗糙皴裂的双手严严实实地掩住了面容。

从颤抖的手掌心里,漫溢出大片的湿痕,柔弱的肩膀不断颤抖,可是,却哭不出一丝声音。

她的状态,大约就是姜月见三年前的状态。

姜月见有少顷的恍惚,似乎穿过了悠悠岁月,看到了那时,同样只能伪装无声,却在看不见处,哭到不能自已的自己。

怔愣间,一双手臂穿过了时间的风沙,用一种强大的庇护的姿态,笼住了她单薄的肩,为她遮去身后晴雨。

动作是那么轻柔。

姜月见在他怀里抬起头,上首是一方坚毅的颌面,看不清脸色。

楚珩回眸,对瘫坐在地的李岫晴道:“太后叫我来,我并不知是来见你,李氏,既然你已知晓,苏探微的一些遗物还在我这里,待我整理之后将它交托。”

苏探微在找寻妻儿的沿途中,误入荒漠,带他的人,卷了骆驼逃之夭夭,他一人,在沙漠里跋涉两日,因为缺水断粮而死。

当楚珩发现他的尸骨时,风沙已经掩去了他大半的身体,尸骨有了恶臭的味道。

这是一个不识途的南方人。

看起来读过书,身体文弱,箱笼里盛放着十几卷缥缃。

浩浩瀚海,从不曾见一个这样的人,不知何故,死在此处。

驼队的人,让楚珩不去管,每年荒漠里要死上好几百人,尸骨到处都是,过几天风沙一起,很快就埋干净了,什么也不会剩下。

楚珩冷静地道:“他是业人。”

不是胡羌,是大业人,是子民,且有可能,倘若不死,将来有为国朝入仕的才能。

“兄弟,你都……你还管他是不是业人?你回到大业以后,你们的百姓、官员,会杀了你的!”

楚珩置若罔闻,拨开了黄沙,从沙尘下掘出了苏探微的尸骨。

他是将要参考的举人。

看他写的文章,的确颇有才华。

倘若这人还活着,也许楚珩会与他相见恨晚。

楚珩带着苏探微离开了大漠,将其落葬。

他拿了苏探微所有的遗物,只有一封遗书,他没有打开过——

那是一道不知送往何处的家信。

李岫晴颤着手指,揭开了家书的封口。

里头除了几页信纸,还有一样硬物。

一枚陈旧的已有锈痕的指环。

上书:宜室宜家,同心和合。

李岫晴攥着指环摁向胸口,一瞬泪如雨下,痛不欲生。

作者有话说:

这章把袅袅发现真相的过程补了。

另说,袅袅与楚狗,是另一种李岫晴与苏探微。不过前者是主角,他们he了。

第66章

“你一早就知晓我不是苏探微, 大理寺庭审之日,是将计就计了?”

坤仪宫偏殿,太后娘娘嫌走得脚酸, 弯腰垂眸脱掉了金丝软履, 套着袜子把脚丫靠在火钵旁放松,闻言,心里咯噔一声。

他回过味来了。

现在这架势, 秋后算账了吧是要。

姜月见心头一阵地发虚,咬了下唇, 七窍玲珑心飞速地盘算, 当即决意用哭惨糊弄过去。

眼眸一横,乌眸中一点春雨便淋淋漓漓起来。

“陛下,人家不是……”

“袅袅。”

她还想真情实意赔个罪呢, 谁知人家根本就没给自己张嘴的机会。

姜月见心里更咯噔了。

以前傅银钏跟她抱怨, 说他们家国公爷有多阴狠, 教她几天下不来床的时候, 姜月见觉得她一定是在炫耀。

因为她们家狗皇帝只会更坏。

正当姜月见心里毛毛的,鹌鹑似的把巴掌小脸缩进颈边的兔儿绒里时,楚珩悠悠笑了声,道:“已经不是陛下了。”

姜月见心头一哽。不知他是不是玩笑话,可却感到心里如同被什么密密地刺了下。

他不是陛下了。

以后, 也不可能再坐上那把椅。

可姜月见只想看到他永远高高在上, 永远目下无尘, 如履九重的模样。

他受一点点挫折, 皱一下眉头……

她都不能面对。

“过来。”

姜月见浑浑噩噩听到这么一句话, 顺从听话地靠了过去, 被他握住了玉臂, 极为自然地揽住了腰身,姜月见软软地跌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怀里比熏笼还要暖,气息是宜人的芷兰香,清冽而纯净。

姜月见也不知为何这样难过,抱着他呼吸了一口,香气沁入肺里,她饮鸩止渴似的不能自已,越来越难过。

楚珩握着她柔软的手,俯唇在她微红的眼尾落下轻盈如絮的吻。

只有安抚,没有任何旖旎。

“袅袅,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也是能从楚珩的嘴里说出来的吗?

她既震惊,又心疼。

姜月见心疼是她知道,倘若楚珩能够早点儿回来,他一定不会拖到现在。大业江山在他看来比什么都重,她和英儿孤儿寡母,在这个大位上若是不强势点,别说治国,都是任人欺凌践踏的命。什么皇室威严,什么垂帘摄政,全都谈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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