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90)

作者:梅燃

但实话讲,也就那一跳。

毕竟, 姜月见自忖是见过世面的女人。

她对“苏探微”全部的幻想, 来源于身体的空虚产生的一种亟待解决的欲望。她曾迫切地想要一览,他身上道袍底下那精实、紧致的肌理,触摸到坚如铁壁的滚烫, 满足自己的生理需求。

一方面是出于此等原因, 另一方面, 姜月见是在赌气。

楚珩的不说一声, 和他长久的疏忽不理,让她心头哽了一口气。那个对她们母子毫无责任心的男人,把自己的尸骨留在了北疆战场,从此以后就连梦都不给她托一个。

几年了,他的寡情绝义, 姜月见不想再领教了。

人生苦短, 何不及时行乐!

她气得偏要在距离太庙不足一里远的地方, 让他在天之灵好好看着, 她是怎么委身勾搭别的男人的, 她是怎么在别人的身体下承欢, 比和他要快活无数倍的!

她早就走出来了, 就算死心塌地地爱过又如何,那毕竟也只是——爱过。楚珩若能回给她同等的感情,她就算再多守几年寡也无妨。

可他有么?

反正,为了这么个男人,不值得。

姜月见根本不在意身体的清白,左不过是各取所需,心想那个小太医道袍底下宽肩窄腰,骨骼修长,肌肉匀停,交付给他也不算吃亏,也许他还能比楚珩内家功夫更好呢。

她除了楚珩,也没试过别人。

直到那晚春色缠绵之前,姜月见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她已经把自己彻底地说服了,并不打算继续为一个心里没她的男人守节。

那晚之前,她怎么也想没想到,在她被桃夭梨落折腾得浮浮沉沉,意识朦胧不清时,还是与一刹那间的时刻,认出了,这个她死也不会忘的男人。

全身沐浴在汗珠之中,身体酸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可姜月见还是费劲地,用瞳仁充满了震惊之色的目光,低低地垂下头去,看向那个正在取悦自己的男人。

从他浓密的发丝里,看到熟悉的发梢,从他宛如神铸的宽肩,看到那一条熟悉的锁骨。

脸是不一样了,可这具身体,她发现自己没出息,一刻也忘不了。

她是真的很没出息,嘴上说着一套,实际心里……

就是忘不了。

是他么?

真的是他么?

会不会是,她中了毒,所以神志不清了,出现了幻觉?

亦或是,她自我道德约束太高,就算楚珩都死了,她还是不能接受楚珩以外的男人,在精神失常的时刻,把他当作了臆想中的死人?

是有过这种说法的,心里想着谁,便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似真似幻,似有若无。

可是那一枚怀疑的种子,就此在心里种下。她几乎有八成的把握,这就是楚珩。

倘若不是端王妃的突然造访,很难说姜月见能控制住自己,不把他压倒在褥,狠狠地逼问:“你是不是楚昔玦?回答!”

端王妃恰好惊醒了姜月见的美梦。

她意识到,是啊,不管他是不是,他既然这样出现,又一心入职太医院,一定是有他的缘故,他不想说,以楚珩的个性,能逼得出来么?

再说,他现在不是武帝,也不是英儿阿父,他只是一个任由我拿捏的下臣,下臣了见了我,得顶礼膜拜,我让他做什么,他不能不从。

说穿了又有什么意思,比起从前的傲慢威重,他如今的谦卑顺受,岂不是更加可爱?

她决心再找一个实质确凿的证据,来证实自己的猜测。

便有了后来,坤仪宫中临摹《沧澜篇》时,不着痕迹的试探。

楚珩从来都不知道,她曾在一半的骄傲一半的卑微里,不见天日地爱过他,很多年。

关于他的习惯,她如数家珍,每一样都记得。

这些在他发现时都视作勾引固宠的手段,并觉得没必要时,连姜月见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何会搜集他的起居注,一直乐此不疲。

在看到那个少了一点的“慈”字时,姜月见于恍然大悟中,如拨云见日般明朗。

谁也不知,那晚上,她独自一人抱着他留下的《沧澜篇》和《论均田制承前之利弊》的应试文章,哭了整整一宿。

就算是两手完全不相干的字又如何,他就是楚珩!

*

姜月见要带他去见一个人。

禁宫甚大,她所藏的那人,在南宫毗连太医院的乐苑。

乐苑类似于前朝的乐府与教坊,乐苑里住着的,都是优伶乐伎,但这些人只专为皇家演奏,不得私自在宫外表演。

姜月见步子加急了一点儿,快到,倘若不是为了顾虑人前的形象,当朝太后已经一只手将磨磨唧唧的男人抓住了往前飞带。

一排排乐伎正在排演,几色的宫奴都抬起头,错愕地望向突然驾临的太后娘娘,无不急忙行礼,姜月见一拂衣袖令其平身,直乐苑西厢,将楚珩带到无人处时。

对方快了一些,从身后握住了太后娘娘的柔荑。

她呆了一呆,没有立刻有所反应。

刚刚抬眸,身侧高高大大,比他长了整整一个头的男人侧脸下来,极其平淡自如,将缠住的双手给她看了看:“太后娘娘不是一路想牵臣的手么?现在无人,可以牵了。”

楚某人原来不是天生就不解风情的呆子啊。

也就是一个男人心里有你,和心里没你的区别罢了。

姜月见努努嘴唇,心里万分不屑,哼了一声。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样子看起来有多可爱么?楚珩感到有几分滑稽,又爱不释手,要揉搓太后娘娘饱满的脸蛋,低头亲一口。

正当他俯下唇瓣,要擦过太后今日浓妆艳抹的面靥时,身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霜白色的衣影,卡在一扇门间,静静看着他俩。

“……”

楚珩一顿。

视线转了过去。

停在门后的人,这个被太后娘娘藏起,总让他疑心是不是个漂亮少年的人,原来是女子——李岫晴。

“咳咳。”

楚珩松了手,轻咳一声,恢复霁月清风,解释:“重申一次,我不是。”

既然被太后娘娘控制在了南苑,那这些真相,说明也无妨。

李岫晴怔怔地望着他,半晌,她的神色像是清醒了,又像是失望至极,轻轻一点头:“请进。”

她侧身让开。

在外边的确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

太后娘娘考虑得十分周到,等到入内,门一关上,外边都是铺天盖地的喇叭唢呐声,连琴瑟笙箫都听不见几分,乌嚷嚷吵得人耳蜗疼,此地是个极好的谈话所在。

李岫晴噗通一声,跪倒在姜月见面前,“娘娘。民妇糊涂,罪该万死。”

苏探微眉梢微挑,看了一眼姜月见。

姜月见将人扶起,让她坐下说。

李岫晴躲躲闪闪,坐下后又偷偷瞟了好几眼楚珩。

这一细节自然被姜月见所捕捉,但她丝毫不见愠色,反而笑道:“仔细看看,他是你夫君么?”

李岫晴这才敢大着胆子,多盯上几眼,但被楚珩深邃的眸光反笑,她慌忙岔开了视线,摇摇脑袋:“不是。”

其实,根本就不一样。

“太后娘娘,民妇在碎叶城好几年了,这几年……”

她咬咬嘴唇,说不下去了。

姜月见知道。

李岫晴在非人的折磨下生了病,她的病时断时续的,发病时会出现幻想和意识模糊的症状,偶尔还会记忆产生错乱,这是人面对痛苦时的一种自我防御和心理干预。

楚珩哪怕是换了一张新脸,这张脸也只能说和真实的苏探微有着七分相似,但因人体面部的骨骼和肌肉走向,最终呈现出来的实况还是有着较大不同。

先前李岫晴情绪太过激烈,触发了病症,才一时不察。

再者她和苏探微也有几年不见,记忆里的面貌本就会模糊些,而苏探微又是朝廷钦封的官身,不容质疑,李岫晴压根也没往那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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