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当夜我醒悟了(83)

作者:小小椰

她犹带着些不敢置信,微震的心绪,去回味,梳理先前的种种情绪,心思。

原先,她想着自己如今最擅的应是人物肖像,而其中又以女子熟识些,若是画帝王之像,一是有僭越冒犯天颜之嫌,被别人知道了,也不太好,二是若想画好,除非帝王在作画期间,端坐于前,供她参详,但她又偏偏是备礼,不想让他提前知晓。再者便还是担心初画男子,手下生疏,若是效果不佳,作为生辰之礼,实在不妥。

思来想去,就画了一幅仕女图,最为稳妥,但她冒进之下,在作画之时,对镜自顾,参考了不少细节,谁知不知不觉,竟画成了她自己。

画好之后,兴奋之余不自觉就忽略了其中眼熟之处,忙着后续装裱,赶着在生辰之日送上。

宋秋觅的视线慢慢移到那幅画像上,如今看来,画中女子,与她身上的相似度,简直就是惊人。

宋秋觅的脸蛋,突然爆红。

她也不傻,直到在如今这个时代,女子给男子赠送自己的画像,意味着什么。

从前她与萧祁情意相系之时,就曾将自己的小像绘下,装在荷包之类,送给萧祁。

但现在的光景却与那时全然不同,她看着帝王温沉的眸子,身子僵硬,只觉得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宋秋觅不知道的是,萧问渊的内心此时也忆起了这件事,犹记得那时拾起装有她画像的荷包,下意识生起的闷意,不悦,如影随形的缭绕在他的心头,以至于看到萧祁都无端烦躁,甚至忍不住迁怒。

那时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知到,她究竟能将他的心扰动到何等地步,甚至不似她风寒那次,尚且可以将心中的急切躁意,解释为纯粹关心她的安危与康健。

而是没有理由的不满,纷乱,阴郁的心情。

或许早在那时,他已深陷于她身,而尚不知深浅。

以至如今生辰之日,收到她亲手描绘的画像,乃是用了他亲手握她之手,教她学会的技法。

心中莫名郁结已久的不平和憋闷,似乎霎那间全数荡平,如同轻柔的微风,抚平了沙滩上的波纹,再无痕迹。

心胸间一瞬间通畅开阔起来,朔风自左向右,毫无阻隔,通畅地吹遍了整个胸腔,是从未体会过的心旷神怡。

对萧祁而起的那丝不可说的,迟迟不忘的妒忌与不顺眼,亦在一瞬之间烟消云散,甚至都懒得费心思想起他,浪费了良辰美景。

从前他不愿承认这些隐秘的,有些难以启齿的心思,如今他却愿意大大方方地重新摆出来。

只因为现在他拥有了之前渴慕拥有的,不可企及之物。

对于萧祁这般,不过是她漫长人生开端中的错误与过客的人来说,无需在他身上投入太多注意,便是连如今的她,也丝毫不将萧祁放在眼里了。

帝王深吸一口气,平缓了略微躁动的内心,他的声音放轻了些,似是不想继续惊扰到此时有些惊慌的小姑娘:“今夜此处,只有你我二人,难得的宁静,你若是不抵触,朕想讲给你听一些从前的故事。”

他于暗流涌动之下,不动声色地带过了话题,留给她缓神的时间,宋秋觅微松一口气,点了点头。

帝王低沉悦耳的声音,静静流淌在这静谧温沉的夜里,宋秋觅的心亦渐渐地平静下来,仿佛徜徉在河床的底部,被温和细腻的河沙包裹,舒展四肢。

她同样安静地听着他述说,不问他为何突然有了诉说的冲动。

“朕今夜,想与你讲讲朕母亲的故事。”萧问渊的眼眸中,仿佛有着天幕银河之上流动的星子,在暗夜中闪着别样的光芒,“朕的母亲,在朕年幼时便去世了,如你一样,但,她却并不是安安静静,平和安详地离开这个世界的。”

“朕依稀记得,那时先帝尚为皇子,她虽为先帝正妃,但并不倾心于先帝,亦不喜日日消磨于后院,等那不知何时回来的夫君叩响门扉。”

“她出身名门,因着外祖的筹谋,才嫁给了先帝,但她从未放弃过逃离先帝身边,外祖去世之后,舅父当家,舅父与外祖不同,相比让本就繁盛的家族势力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他更在乎亲妹妹的幸福,母亲因此也看见了希望,有了自己的打算。”

“虽然她的计划很快就被先帝察觉,并导致被软禁监视,但她也依旧不曾放弃,总是一次次地探索着脱离的机会,纵百折亦不挠。朕那时太小,心疼于母亲的日渐消瘦,但理解不了大人复杂的世界,便只会懵懂地问她,为何要这般与父亲作对,白白折磨自己,她却只是笑笑,摸摸朕的头,说,人的自由,是世间任何事物都无法衡量的。”

“待朕长大些,便会明白她今日追寻之物是何等的珍贵,以及追寻的意义。有一次,夜半时分,朕朦朦胧胧间醒来,看见母亲在床头看朕,她望着朕,忍不住眼眶湿红,不住地流下眼泪,凝成了一根长链,她说,她此生对不起朕,无法担起一个母亲的职责了,朕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隐约已感觉到了什么不同,于是尽力坐起身来,抱着母亲,说“阿娘,你不必管我,做你想做的事情便好。”朕无法离开,但却没有资格阻挡母亲摆脱自己的命运。”

“母亲用力地回抱了朕,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她终于松开了手,当她离去之前,最后一次回头望朕的时候,朕在她的眼中看到一种十分独特的神采,那是一种坚毅,一种渴望,浸在她尚未完全干透的泪意中,却折射出明亮若星辰的耀眼光彩。见到这种光芒后,朕心中仅剩的伤感也消失了,因为朕在那一瞬突然明白了她的意志。那是朕最后一次见母亲,却将那最后一眼的光,记了足足半生,成为午夜梦回之际,也难以磨灭的记忆。”

帝王突然顿了顿,似乎在构思在该怎么说出后面的故事,宋秋觅感觉他的声音越发低沉了些,似乎被夜风自远方带来的凉意侵染了,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她的心亦微微一沉。

“那夜很是漫长,夜深孤寒,朕迟迟没法入睡,到了后半夜,隐约听见窗外传来兵戈之声,朕从床上坐起,远望着窗外,看见无数宫灯点亮夜幕,人影晃动,嘈杂不堪。后来,过了很久,朕才知道,那夜是先帝兵变逼宫之夜,而母亲,预备趁着他忙于夺位,趁乱逃离。”

“那晚快到天光熹微的时候,朕的房门被人推开,朕回头去看,发现是先帝走了进来,他一身重铠,沾染着血腥气味,他的甲胄铁靴敲击在地面上,腰间的佩剑晃动,发出沉重之声,是彻骨的寒意。他来到朕的面前,没有任何表情地对朕宣判道,朕的母亲死了,死于不安于室,叛离夫主,多次违抗,早已是大逆不道之极,从前是他容忍,但他今后会是这大雍的至尊,不会再需要如此不本分,德行不配的妻子。日后朕会被交给他的侧妃,也就是不久后的淑妃抚养,没人会记得朕母亲存在过的痕迹。”

帝王说这些话时,面色很是平静,像是这些过往的回忆与历史,早已在他心胸中徘徊无数个来回,如今再次触及,已经足够适应。

但宋秋觅从他略微绷紧的耳侧肌肤来看,他此时不可能像他表面上的那般心无波动。

帝王的话语,犹如将一颗巨石投入深潭,留下沉重的声音,高耸的水花,以及久久不能平息的回响,巨石入水之后,直直下落,直到沉入心底那不可见的幽微之地。

他说的并不算多,只是简要的叙述了当年往事,但宋秋觅仅仅是作为旁观者,就感同身受地生起了难言的哀戚,更无法想象,帝王当年,以至于这么多年的漫长岁月中,是如何独自舔舐伤口,忍耐苦痛与悲伤。

萧问渊的声音很轻,仿佛要轻到,飘到她的心间,也不会落下,又很重,重到每一个字的重量她都无法承载,只觉呼吸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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