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4)
他说着,伸手翻开方棠的袖子,抽出那把短刀:“反而在新婚之夜拿着刀想要刺杀你夫君,你八成熬不到明日的芙蕖宫大婚,就被人发现横尸护城河了。”
方棠哆嗦了一下,依旧是强作镇定道:“我并非陛下眼线,只是不愿与你成婚,无他。”
栗延臻瞧着他,许久才轻轻笑了一声:“可你已经是我夫人了,咱们两个闹出这么大动静,外头扒窗沿的人早就听了去了。明日我回禀父亲,说与夫人恩爱相合、鱼水交欢,他就不会杀你了。”
“滚!”方棠听得面红耳赤,“从我身上下去!”
栗延臻似乎也觉得甚是无趣,依言从他身上翻下来,坐到床边:“我给你带的点心,吃了吧,我不动你。”
方棠这次真的不敢轻易信他,坐起来缩到床角,警觉地盯了栗延臻半晌,终于慢腾腾地下床,一步步朝着桌子挪过去。
栗延臻真就没再碰他,而是起身熄了两盏烛火,说:“暗一些,外面的人才以为我们睡了。”
他带来的点心确实好吃,方棠吃起来就忘了停嘴。栗延臻看他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
方棠:“!!!你做什么?!”
“调戏我夫人。”栗延臻说得理直气壮,“不让我洞房,摸一摸也不可以吗?”
方棠气得拂袖,坐得离他远了些,继续吃面前的点心。
“我在婚书上看过你的表字——兰杜,方兰杜。”栗延臻忽然说,“为何这么厌恶我?我们从前并未见过。”
方棠噎了一下,他倒是想直说,因为你那方面太灭绝人性,我不敢挨你罢了。但他好歹是当朝天子亲自殿试传胪的探花郎,这种恬不知耻的话要怎么说得出口。
“我们已经成亲了,没人跟我说你家中并无高堂父母,也无兄弟姊妹,我今日才知道,你是只身一人嫁入我栗府。”栗延臻缓缓说道,“往后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也只能找我,这里其他人并不可信——如果你不想被他们连皮带骨头生吞活剥了的话。”
方棠闻言咽下口中的糕点,冷然道:“不必,我也不是百无一用的弱书生,谁还能把我怎么样?”
栗延臻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小探花还真是单纯,不知道栗府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就敢说这样的话。
“我是你夫君,从此世上你唯一心意相通、亲密无间的人,我会疼你、护着你。”他说,“你也可以试着相信我,在这府里会过得轻松一些。”
方棠并未理会他这句,只是顿了一顿,微微偏过头继续吃自己的点心,边说道:“再熄一盏灯,太亮了。”
栗延臻又吹灭一盏灯,倚在床边静静看方棠吃东西。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两人原本卯时便要起,外面的鸡都还没有叫,丫鬟就来叫门了:“少公子,少夫人!该起身梳洗准备起行入宫了!”
方棠昨夜睡在栗延臻身边,怕对方对自己不轨,硬是熬到寅时才睡,感觉才合上眼睛没多久,又要起床。他埋在被子里不满地哼了一声,翻了个身,捂住头继续睡。
栗延臻平时在军营中训练得极为自持,很快就翻身起来,看着旁边睡得正香的方棠,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有叫人起来,而是和衣走到门口,吩咐丫鬟:“少夫人还没起,再睡两个时辰,等少夫人起了我自会给他更衣。”
丫鬟犹豫道:“可陛下……”
“是我成亲又不是陛下成亲。”栗延臻不耐道,“少夫人昨夜太累了,我不忍叫他起来,你先下去吧。”
门外的丫鬟脸红了一红,连声应着,转身离去了,往的却是栗苍住处的方向。
栗延臻回到床上,看着一动不动致力于拿红绸喜被给自己做坟墓的方棠,眼底没什么情绪,只是伸出手挑起对方一丝黑发,绕在指尖,贴近嗅了嗅。
是松竹皂角的味道,倒是很适合这个宁折不弯、坚守气节的小探花。
栗延臻捏着那丛头发玩了不知多久,忽然听见身旁的人轻哼了一声,接着就是手脚并用地翻身,像是要醒。他刚准备叫人,迎面就飞来一个巴掌,“啪”的一声拍在他脸上。
“……”
栗延臻扯了扯嘴角,无奈地推了推方棠:“编修大人,起床了,我们要入宫准备今日酉时的大婚,到时皇上会来,不要怠慢了。”
“嗯……”方棠眼睛都没睁开,迷迷瞪瞪开口,“什么时辰了?”
“刚刚午时。”
方棠顿了一下,接着猛然从床上弹起,大惊失色道:“午时了?怎么都午时了!完了完了完了,应该卯时就动身入宫的,你怎么不叫我!”
“没关系,我叫人去回禀父亲了,说昨晚少夫人雨露承恩太过疲倦,要多歇会儿。”
方棠一愣,随即大怒:“栗延臻,你胡说八道什么!”
栗延臻不以为然:“我怎么胡说了?昨夜的糕点乃陛下御赐,岂非雨露恩赏?夫人吃得连渣都没有剩,岂非承恩太甚?由此,说夫人承恩疲倦,何错之有?”
“你……栗延臻,你无耻!”方棠气急败坏,羞愤难当,“我总有一天要你好看!”
栗延臻笑着,翻身下了床,若无其事地整理衣袖:“好了,夫人莫闹,既然醒了就快点梳妆更衣吧。虽然陛下宽仁厚恩,不会计较晨起误了时辰,但也不好怠慢太过,坏了礼制。”
方棠冷笑一声:“我竟不知少将军还研习过我朝律法仪轨。”
栗延臻并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只是从妆台的奁匣里拿出一把木梳,放在手中抛了几下:“来吧,我给你束发。”
“不必。”
方棠起身,就要自己去拿那把梳子,谁知道栗延臻把他往妆台前一按,强迫他坐好,然后一手勾住他下巴,看着镜子里冷若冰霜的脸,不顾对方无声的反抗,兀自给方棠梳起头发来。
那一头长发乌黑,即便睡了一夜,也乖顺地垂下来散落在脸侧。只是本人却没有这头发这么柔顺,像是故意要给栗延臻找不痛快,他只是下手重了一点,方棠就毫不留情反手一巴掌打下:“疼!”
栗延臻并不恼,手上的力道默默轻了一些。
“好了。”
方棠抬眼看着镜子,却发现对方并没有给自己束高发,而是在脑后松松垮垮用青色发带束起,和他平时的习惯一样。
他不由得疑惑地看了栗延臻一眼,暗自思忖这个人为什么会如此恰好撞到自己的喜好。
一定是巧合,他想。
时间赶得急,来不及吃午饭了,方棠出门前嘴里被栗延臻塞了块酥饼,边吃边往外走。
方棠出门之后看到随从仪仗浩浩荡荡足有好几里,风光气派,比当朝嫡公主下嫁也不遑多让,然而车驾却只有一辆。他找了半天,确定了自己要么自己骑马,要么就和栗延臻挤一辆车。
“你上车。”方棠毫不犹豫,“我骑马。”
栗延臻笑着看了他一眼,方棠下意识觉得对方目光里不怀好意,刚要往后退,就被栗延臻一把捞了起来,抄着膝弯和后背抱在身前,众目睽睽之下跨上了车。
他随手一落帘子,淡声道:“驾车。”
方棠被他塞进车里,双手护在胸前,一脸宁死不从:“你别过来!”
栗延臻捉起他的一只手,包在宽大的手掌里随意地揉了揉:“新婚次日便行不同车,夫人是上赶着让别人怀疑咱们同床异梦吗?我还以为,有本事摘得探花的人,会不同于那些庸夫俗子。”
“我就算是庸夫俗子,也和你并非同路人。”方棠说,“既然你清楚,你我二人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那就离我远一点,免得彼此不痛快。”
他抽了两下手,没抽出来,气愤地看着栗延臻。
栗延臻:“那我放开你,只是待会儿进了宫,你我若是太过貌合神离,怕是会让人看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