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34)
……
巫医已经能够判断战局。她与四皇子都未进入战场,但她能闻到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
她瞥了一眼身边的四皇子,笑道:阁下为我带来了一个很好的小将军。不知我能否与您再做个交易?
四皇子摇头道:他不是你能留得住的人。不必多想。
你只是不想留给我罢了。巫医轻笑,道,经此一役,我又能过一段安稳日子。只是夔族各部的仇恨结得更深,以后的麻烦也不小;不知道四皇子以后能否多来几趟,再捎些兵刃来?
四皇子道:你如果想要夔地彻底陷入杀戮,最后只剩下百余人活命,我便劝说他人再带些弓箭刀刃进山;但你如果还想着令夔地团结,有余力对抗北国甚至始终在他国觊觎中保全自身,我便还是建议你与我们合作,而非单纯将士兵和武器用在对抗自己人身上。
巫医一手支颐,笑吟吟道:这又是谁的话呀。
四皇子脸色一红。这是韦鹏教给他的,他自己确实说不出这样的外交辞令,而巫医显然也挺了解他。
四皇子:……总之,你自己为了夺取瞳暝,已经用掉了大部分的兵力和武器;如今你也已经看到了,这些武力在我们手里才能发挥最大的能量,合作对你是有利的。
谁说不是呢。巫医点头笑道,不管怎么说,你送了我一份意外的礼物。我如果不回报你,也显得我这位垌主小气了。
他们如今所在之处,距离巫医的住处并不远。在士兵们重新整合的间隙里,巫医带四皇子重新回到自己的院子,领他到自己房间。
莲并不在房中。巫医从墙壁的药格中选了几样,而四皇子则目不转睛地看着贴墙放着的那张小床。里面有个女婴刚刚睡醒似的,还是一副懵懂模样,手无意识地抓握,发出咿呀的轻唤。
饿了?巫医也听到了,回到床边笑吟吟地摸了摸她的手,道,没事,没事。阿莲正在给你准备吃的。
四皇子呆呆地看着。……果然是女孩。他心想,她眉目之间,也果然有一些父皇的影子。
巫医被细弱的小手抓住了一根手指,喜爱这种感觉,不再起身,便将手里东西丢给四皇子,道:这孩子很好,聂先生也确实吃了些苦。我不是不知感激的人,这里面有三颗药,本来是我自己保命用的,你好好收着,等聂先生醒了之后,找个合适机会交给他。
四皇子的心重重一跳,他看向巫医,道:这是什么意思?他这两天始终昏睡,我也有些奇怪,那池水不是已经让他年轻了不少?年轻了,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巫医看向他,笑道:那池水只是让人的皮相年轻了,并不能逆转身体内部的时间。我为什么这么需要这个孩子,就是因为我也有死去的一天。池水的治愈终究是一个献祭的过程,你不必将献祭想得那么理想。
四皇子道:……你是说,他虽然年轻了,但是也虚弱了。
巫医道:你们中原人说话,实在不必非得用这么委婉的语言。他之前身体本来是很好的,我估计至少能够再活三十年;但现在应该活不到十年以上。我给你的那些药在他以后病重的关键时候能够救他一命,我们之间的交易能到这地步,你也该知足了。
十年。四皇子有些愣怔。对一个想要回到帝君之位的人来说,十年的时间实在是有些短暂。
他定了定神,道:你是说,这些药能够让他多活几年。
是这样。巫医笑道,你倒也不必这么苦闷,要知道,这可是让一个有孕的人昏迷了数个月还生下了健康的孩子,若不付出些代价,实在是说不过去。池水为了维系他生命,消耗了他的血肉,但是也治好了一些旧的伤病。这位聂先生能生育是因为前些年被迫长期服药,如今,药物改变他身体的部分也一并被池水吃掉了。他以后不必再担心怀孕,这难道不是聂先生本人来夔地的愿望之一?……
四皇子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房中,坐在床边。他看向床上的人,床上的人仍在睡着,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额上有汗,在梦中挣扎了片刻,突然间睁开了眼。
四皇子没料到他会这时候醒来,不由得站起身。床上的人察觉身边有人,翻身便要起来,然后便歪倒下去。
四皇子连忙上前,扶住对方,道:父皇大病初愈,需要再休息休息。
聂先生只觉得头晕目眩。他如同溺水般抓住身前的人,大口喘息,只觉得汗水顺着额头流淌,四肢百骸不听使唤,连眼前也模糊起来。
怎么……他惊怒交加,颤声道,怎么……
父皇。他身前有个人牢牢抓着他手臂,安抚他道:您大病初愈,身体虚弱,休息几日便会好。
聂先生试图抓着身前的人,然而手臂酸软。他再看向对方,终于从虚影中看出些熟悉的面目。他倒是经历过这种全然无法掌控自己身体的状态,但当发现身前并不是张君,一颗心便猛地回落。
……原来不是被抓了回去。他心想,原来离开那儿也不是我做梦……
他心底稍安,窒息的感觉便也跟着缓和。他又看了看身前的人,迟疑道:延礼?
四皇子猛地一震。他多年不曾听到父皇直接叫自己名字,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听到对方唤起,一瞬间僵在那儿,心头一酸,各种情绪涌上来,不知道是更想要笑,还是更想要哭。
床上的人看他没有反应,不由得皱眉。四皇子突然惊醒,连忙道:儿臣在。
他见聂先生有些体力不支,便劝道:父皇已经昏迷多时,还是需要多多休息。儿臣就在您左右,有什么吩咐,儿臣必然一一照办。
聂先生确实体力不支。他不得不躺了回去,感觉身体沉重酸痛,疲倦困怠,几乎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再抬起来。四子虽然一直不得他喜爱,但这种情况下有个儿子在身边,总比有敌人在身边强得多……
他本想在问一些事情,但体力已经撑不住,几乎是瞬间又坠回了睡梦里。
四皇子看他睡着了,迟疑地伸手,试了试对方额头的温度。
没有发热,只是出了些虚汗。
他收回手,看着面前的人。他的陛下仍在这身体里,哪怕因为年轻而减损了一些威严,因为虚弱而减损了一些凌厉,但睁开眼之后,便仍是他熟悉的帝君。
而且这种虚弱中的强势,使得他的心剧烈跳动,几乎有些喘不过气了。
四皇子拿了块软布,用温水浸了,擦拭对方额头和颈侧。睡梦中的人因为舒适而轻哼了一声,四皇子停下了动作,感觉自己硬得几乎有些不讲道理。
这要是个普通的女子该多好,我想尽办法都会娶回来。他心想,无一处不合我心意,让我睡不好觉,吃不好饭,随便一句话就让我心慌意乱。他因为我受苦的时候我会很兴奋,他因为我舒服的时候我好像也很兴奋,这实在太离谱了。
战事暂时告一段落,巫医第二天便安排人带他们妥善离开龙嵠山。聂先生几乎睡了一路,醒过来的间隙里陆续听四皇子讲了大致的情况。
在他印象中,自己能有这个境遇全是呼延五一手造成,但巫医能解决他腹中的问题,并且永绝后患,这点令他还算满意。
只是年轻这事不见得是好事。他原本需要仰仗自己的相貌来动摇一些故国的朝臣,如今这长相,令原本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了。
四皇子回来之前先送了封信,于是韦鹏和杜渐将军早早在半路迎了出来。四皇子等人离开夔地便换了马车,聂先生施施然下车,韦鹏和杜将军均是一愣。
韦鹏大惊失色,内心波涛汹涌:陛下的私生子私生子私生子私生子私生子私生子——
杜渐先反应过来。他想起四皇子那封信上语焉不详的部分,又看向面前这人铁青的脸,连忙扑通一声跪地,道,罪臣杜渐……
他儿子还在旁边,此刻眼珠子几乎脱框而出。聂先生阴沉着脸走到杜将军身边,一句话没说,却把将军腰间佩剑拔了出来。小杜将军以为他爹要被杀了,差点扑上去,结果聂先生拎着剑一转身朝着韦鹏走了过去,剑尖戳到韦宰相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