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18)
聂先生气得笑了,咬牙道:——钓鱼算什么!
韦鹏道:钓鱼怎么就不算什么了,臣也曾钓起过一尺半的黑鱼……
聂先生摆了摆手,实在不想再谈下去。他对杜将军的忌讳,韦鹏猜对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属于是少数人才知道的隐秘,韦鹏自然也无从得知。
但关于他这几日的涉险,韦鹏猜得八九不离十。重回战场,确实让聂先生感觉非常好,他不用想太多,不用顾忌被梦魇追上,只需要遵循本能的畅快和刺激;他是在征服别人,而不是别人在征服他。在这个过程中,他杀了一些人,俘虏了一些人,欺骗了一些人,他的身体始终在他自己的掌握之中,使得他的意志变得更强。
虽说在张君那儿遇到了一些情况,但这次他并没有被折磨到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不输不赢吧。
聂先生道:韦鹏,朕如果拥有满朝文武大臣,自然不用亲自涉险;现在朕培养的臣子不是被贬就是被杀,朕也需要培养一些新人。而这些新人到底能不能用,终究是要朕亲自了解才行。
韦鹏:您似乎对四皇子安排统领府兵的人不放心。
聂先生点了点头。他示意韦鹏站起来,然后道,朕的儿子,朕自然是了解的。四子没有经历什么磨炼,文采武功都不出众,手底下的人未免就是忠诚的。与其用他们,朕还不如在俘虏中提拔一些能干的。这一次的几名俘虏都属于北国,背景更单纯,用起来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韦鹏内心叹了口气。他已经尽了力,但帝君对他人的猜疑仍是根深蒂固的。这个是不可避免的问题,如果后期杜将军会与他再次共事一君,他将不得不面对一个帝将二人剑拔弩张的紧绷局面。
这样吧。韦鹏想了想,说道,陛下曾允诺过,会听从臣的劝告。那么臣愿意为杜将军担这个责任。他虽然承认了新君,但从未减损对陛下的忠诚。如果您决心要与杜将军联络,这封信送出后,请您牢记“用人不疑”。
聂先生哼了一声,终于还是接受了劝诫,将那颗蜡丸捏碎,烧掉了原先的信,道,杜将军未来如果当墙头草,韦相也要跟着掉脑袋了。
韦鹏只是笑了笑。他心想,就算杜将军未来不当墙头草,最后被你算账的时候,难道就跑得了我么。
前朝时期,将相帝三人相互牵制,各方面还是比较稳定的。现在一切都乱了套,未来,他们三人之间到底应该帝和相联合起来对付实权骇人的将军,还是将相两人达成默契制衡这个心思深沉的皇帝,就要看他们各自的智慧了。
第二日清晨,韦鹏把熬夜写好的信交给聂先生,聂先生看了一遍,道,杜渐一看就知道这是你用朕的口气写的。你是不是想气死他。
他哪能这么容易气死。韦鹏道,您放心,就这么写就行,将军也知道陛下跟臣在一块呢。以臣这多年弹劾他的经验,这个程度他能承受得住,但又会有些坐不稳,再适合不过。
随你的便吧。聂先生把信交给韦鹏,不打算改了。他说道,你一边竭力担保他,一边刻意惹怒他,你也是有毛病。如果杜将军到时候来了直接削你脑袋,朕绝对不管。
您哪能不管。韦鹏道,您得救我啊。
聂先生懒得再跟他讲下去。韦鹏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多了。
他们二人按照昨日约定的,去跟六名北国的俘虏一一面谈。这六人年龄最大的二十七八,最小的刚刚成年,昨日被聂先生收为亲兵的呼延五,年龄居中,刚刚二十四岁,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南方官话说得也好,确实是这几人中最机敏的。
聂先生道:我知道你们对张君和他的军队恨之入骨,这正是我收你们几位的目的。对付张君,我们的目标相同;但我不属于北国,所以你们几位也要摆正自己的位置。过几日,两国再交战,你们将有机会和这儿的将领一样,率领一部分士兵从侧翼冲击张君的部队;但是我要求你们做到点到为止,只制造混乱,不陷入太深;而且在面对北国的危机时,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去营救。能做到的话,就留下,做不到的,就走人。
没有一人要走。这几个人很明白,所谓的走人,跟去死其实是一个意思。
你们有可能也会被张君的队伍追上。聂先生又道,如果真被追上,发射信号,附近的队伍会设法营救。但没人能保证能救出来,所以在冲击张君部队的时候,要做好万全准备。还是那句话,只制造混乱,不陷入太深。
聂先生自己才是会陷入太深的人,只可惜现在是他在教育别人,不是别人在教育他。
这儿没人敢教育他。
这六人其实并不知道聂先生的身份,他们发现这个营寨的人都是称呼他“先生”,但很明显这是个假名。
呼延五很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他甚至发现那位“韦大人”也要对“聂先生”客气三分,更不用说本该领兵出阵的将官。这儿将官几乎沦为了普通的训练官,而真正能领兵出阵的,都需要这位“聂先生”一一首肯。普通士兵浑浑噩噩,能吃饱饭就行,营寨中并没有人讨论这些事,以至于呼延五的疑惑,逐渐变成了一种好奇。
——这实在是,诡异地有趣。
这六人的问话、信息核实、位置调整以及送信事宜,前前后后消耗了一整天时间。最后,年纪最小的那位,被安排和原府兵中四皇子的一名亲随一同前去京城,天色将暗,韦鹏带走二人,去他房中交代一些细节。
呼延五跟上了聂先生。他问道,晚饭是否还需要叫上韦大人?
聂先生回道:不用,让他自己去忙。
呼延五心神领会,将饭菜整理齐备,带入聂先生房中。进入之后,他发现聂先生正重新整理伤药,给左臂缠绷带。
呼延五说道:先生是否需要我帮忙?
聂先生抬头看了一眼,道,你当过军医?
没有。呼延五道,养父在山上打猎采药,有一些是卖给医馆的,后来为了补贴家用,让我在医馆当了一段时间下工。
聂先生道,好,你来。
呼延五便重新为他上药,说道,先生如果想好得快一些,不妨内服一些药。只要没有其他内伤,内服的效果很好。
他搭在对方手腕上,道,您应该是没有内伤……
他突然僵住了。
聂先生猛地回过神,他一把揪住呼延的领子将他掼到地上,扼住呼延五的咽喉。
好小子……他双目赤红,道,你没有说过你会诊脉。
呼延被猛地按到地上,后脑直接撞到地面,发出一声巨响。他眼前金星直冒,立刻感到口鼻流出了血。呼延意识到自己察觉了不该察觉的东西,在被扼住咽喉之后逐渐无法呼吸,他惊惶地挣扎道:我——我不会告诉别人——
你不会告诉别人什么?嗯?——
聂先生扼着他。如果不是因为左臂尚未痊愈,他已经能够扼杀这人。
聂先生这几个月来从未找过郎中,哪怕在回营之后也没有去见军医,要了一些伤药之后自己处理,这种心情,无非就是讳疾忌医。他虽然偶尔呕吐,但那只是偶尔,只要少吃一些,便会好转;他甚至还能杀敌,还能欺骗张君,在与之对峙时不完全落于下风,所以怎么可能会……怎么可能会……
我活着对您是有用的!——呼延竭力挣扎,他越发不能呼吸,脸因为缺氧越来越红,拼命道:我不是军医,但懂得一些东西——您无论想留还是不想留,我都能——
他已经说不出话,眼前逐渐被阴霾笼罩,然后某一瞬间,他被松开了。
呼延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他鼻子里的血还在流,感觉胸腹都是一股浓重的血味。
他在对方的眼神下拼命爬起来,跪伏道:我也可以替您去问军医,没有人会想到您身上……您不想让周围人知道,我也能做一些努力……我是有用处的,我对您是有用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