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17)

作者:常百两

他倒在被褥上就睡了过去。按理说应该再安排一个人在外围警戒,但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

这一觉睡得浑浑噩噩,感觉没过久,有人站在了他身边。

聂先生猛地睁开眼坐起来,对面的人眨了眨眼,道,先生好。

聂先生看向身前的嫡子。……怎么回事。他有些恼怒:没人拦着你?

没有。嫡子显得很乖巧:士兵只看着大人,他们觉得我是在玩。

他指了指自己脖子,道,先生这儿有个牙印?

聂先生伸手捂住自己脖子,道,你看错了。

嫡子又指了指锁骨,道,这儿也有。

聂先生:……是狗咬的。

汪汪。嫡子满怀希望道,汪汪汪汪。

聂先生一巴掌甩在他脑袋上,怒道:这乱七八糟的都是谁教给你的?!韦鹏吗?我让他教你,他就教的这?!

啊对对对。嫡子立刻捂着脑袋道,聂先生您不要让他再教我了,他教得勉强,我学得难受,这是何苦呢?父皇也没有让我学过那么难的东西啊!

聂先生微微眯起眼。他这次听懂了这孩子的潜台词究竟是什么。

韦鹏五岁就能作诗,七岁就能写文章,眼界自然比寻常人高一些。聂先生说道,寻常人想请教他都不容易,如今能教你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嫡子惊恐地看着他:我不想作诗啊!

聂先生强压怒火:那你想干什么?

嫡子想了想道:搓个世界上最圆的泥巴球……

聂先生一脚将他踢出了帐篷,把刀咔一声拔了出

来。

嫡子大叫道:不是这个!我重新说!我重新说!

聂先生:说!!

嫡子道:韦鹏再怎么厉害,我想知道的行军打仗的故事,他是真的不会啊!

聂先生拧着眉:你不愿意从文,反而是想习武吗?

嫡子爬起来扑过去抱住聂先生的腿,哽咽道:也不是习武,习武也很累……不不,我是说,习武也太早了些,要不您教我一些领兵布阵的东西,我对那些确实好奇……

聂先生铁青着脸把他拽回帐篷,道:你已经到了开蒙的年纪,你父皇却从未给你挑选过老师吗!

嫡子乖乖坐好,道,父皇怎么安排,我确实不知,他十分严肃,我都没见他笑过。

聂先生:……??

嫡子可怜地看着他:还是聂先生好,只有聂先生肯陪我玩,所以先生说要带我离开皇宫去更有趣的地方,我也觉得很高兴。但是我们真的已经离开皇宫很久了,父皇可能已经很不高兴,我们要不要偶尔回去一趟……

聂先生感到了强烈的违和感,就好像他们在谈论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不着急。他定了定神,道,既然你对行兵打仗有兴趣,那我先考一考你。

嫡子道:先生请讲。

聂先生从地上捡了两块石头,道,这里有某甲和某乙两人,分属于两个阵营,甲潜入了乙的军营,临走时被乙发现。两人之前虽然非常熟悉,但此时也已经不共戴天。乙对甲说,我们相识一场,这次我就不会抓你。你沿着山路向北,可以在猎人小屋休息。

他又道:你觉得乙为什么特意指这一条路?

嫡子道:为了在小屋设下伏兵啊。

聂先生:甲为何不会因为怀疑此处有伏兵,而选择其他道路?难道乙能够预判到甲仍是心有顾虑,认为这是对自己的误导,相信小屋反而是个安全的地方?

嫡子道:太复杂了,先生。如果我是乙,我就直接在小屋设下伏兵。反正有可能遇到甲,也有可能不遇到;遇不到也没什么损失,遇到了则是赚到,为什么非得要想那么多呢?

聂先生愣了愣,不由得点头,喃喃道,有人费尽心思,也不一定能赢过凭心而动的人。你确实是有一些天赋的。

嫡子疑惑道:先生想要赢谁?

聂先生错开视线:你长大了以后,我就会告诉你。

傍晚,韦鹏终于得了聂先生已回的消息。他立刻去对方房间。

聂先生服装齐整,正在桌前写着什么,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进来。

韦鹏走进来,道:这几日,一共有六人被接应,来到此地,都是北国的士兵,说是被您俘虏的。

聂先生道:六个人?

韦鹏:对,六个人。

挺好啊。聂先生道,明日一早朕跟这六人再见一见面。

韦鹏:您脖子上这是贴了个什么?

聂先生抬手摸了摸,道:膏药。

韦鹏:……受伤了?

聂先生:哪能呢。

他将写好的信折好,放入蜡丸封口,交给韦鹏,道,明天从这六人里找个腿脚利索的,派去京城,找将军府。

韦鹏又惊又喜:您这是肯联系杜将军了?

聂先生:之前想得太复杂了,今日得了些启发,觉得不如遵照内心的想法。

韦鹏:陛下内心的想法是什么?

聂先生:时机不等人。但凡能用的、好用的,都该用一用。

韦鹏欣喜地点头:正该如此。

聂先生:用完了,再秋后算账也不迟……

韦鹏:——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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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韦鹏:杜将军虽然在城头上射了您一箭,但他除了这之外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鸟尽弓藏不是圣人之路,您如果执意如此,臣虽然不会反对,但如果丝毫不加劝阻,仍会是臣的失职。

聂先生:你口口声声说是你的失职,内心里想的则是朕的失职!韦鹏,朕陷于他人之手,聂璟褫夺皇权,杜渐坐拥重兵,却在边陲之地向南而拜,这是弃朕不顾而拥立新君!你想让朕忘记这件事吗?!

韦鹏跪倒在地,道:臣当年也曾事新君,如果您心中最重要的事不是复位,而是复仇,臣又该如何侍奉您。

聂先生冷笑道:朕如果不是因为有复仇的一线希望,又如何能在这四五年的——

他脸色突然难看了起来,短暂的停顿后,道,……朕如何能活到现在!

韦鹏叩首道:如果您意在张君,臣与杜将军仍可以成为您的肱股之臣,甚至于整个国家仍是您的力量,因为您的行为符合天道,所有的士兵将会为您踏上战场,并且不惜流血牺牲;如果您只是在愤怒,只图一时之快而不能够总揽全局的话,臣与身边这一万人的性命也只会成为一捧沙,从您指缝里滑落。

他又道:杜将军届时又能怎样?他会从其他人的遭遇上意识到,走向您会是死,离开您则会是生!臣是文官,只能说些有用或者没用的话,生或者死,都只是一粒沙;将军则是武将,他是一支箭,一柄枪,或者是一把剑,锋利的剑若是也从您指缝里滑落下来,则会斩伤您自己的身体。

韦鹏再次叩首道:臣从未踏足战场,人轻言微,但只有一事心存疑惑,不得不向陛下请教。您说这一万府兵缺乏训练,前段时间令大多数人驻扎在此地,您单独领了几十人深入到了两军交战之处探查情报,这究竟是出于何意?如果只是探查情报,这件事完全可以交给他们原先的将领。四皇子并非没有安排合适的领队,就算经验不足、历练有限,也不该换成您亲自涉险!

他抬起头,道:您离开京城之前,因为成功让前宰相孙骏腾被抄家而大呼痛快,似乎那令您短暂地忘记了这几年的失意;您现在是否又在寻求那种足以麻痹神志的痛快?血溅于面的瞬间,令您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过去?还是——

——韦鹏。聂先生一字一顿道,你说得太多了。

韦鹏恭敬道:臣确实该死。大概是因为臣已经死了一次,对性命的重视程度便高了一些;而陛下也曾面临过死亡,臣希望陛下也珍惜您自己。

聂先生怒道:士兵如果都只顾着珍惜性命,还能有什么战斗力?!

韦鹏:臣现在侍奉的不是士兵,而是皇帝!皇帝为何要去当士兵?!您甚至不需要指挥士兵,只需要指挥将领,由他们去率兵出阵便可。说真的,您如果真的被压抑得狠了,臣可以带您去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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