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32)
若是其余几位公主,莫说由其做主,即便是意见想法亦不会问上一句。皇帝一人便做了主。但关乎她的亲事,不仅能容她问,更是由她自己做主。
皇帝不语,静等陆文槛回话。
陆文槛道:“回禀公主,犬子仰慕公主许久——”
未等陆文槛说完,她便打断道:“仰慕本宫?仰慕本宫之人不知凡几,别有用心者更是不计其数。本宫一直以为他与那些别有用心者不同,但今日看来,一丘之貉,并无分别。”
她视陆松斐为好友,陆松斐却对她另有所图,既是失落,又有愤怒。
陆文槛知她不善,但亦知晓她与陆亭相交甚笃,以致京中有些议论,编排陆亭自甘做她裙下面首。好在有上将军之名镇着,这些流言蜚语才没有流传开来。
求娶赵令僖之事,陆文槛亦多次反对否定。但拗不过其母偏帮溺爱,陆亭自己陈情诉衷,立誓非她不娶。两军夹击,将他给哄来这里,腆着张脸给儿子求亲。但他万没料到,赵令僖竟置二人交情于不顾,在众目睽睽之下诋毁陆亭。
陆文槛沉声道:“微臣虽常年守关,却也知犬子对公主尽心竭力,天地可鉴。不知公主何出此言?”
她偏了偏头,不知陆文槛怎还敢出声责问。
? 第27章 (二合一)
“行了。一边是朕的股肱之臣,一边是朕最疼爱的女儿。你们真要吵起来,叫朕帮?????哪一个?”皇帝将酒杯重重搁在桌上,“朕谁都不帮,你们也不准吵。”待稍平缓了情绪,又语重心长道:“她一个晚辈,你和朕岁数差不多,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即便她有哪句话说得不中听,童言无忌,你做长辈的跟她计较什么?”
皇帝出面来劝,话里话外直将陆文槛当自己人,陆文槛只好吃下闷亏回道:“微臣明白,是微臣失礼。”
“不让你吃亏。”皇帝遣孙福禄将陆文槛扶起,“你有功,这些年在外头不容易。你儿子也有功,今岁夏在银州赈灾功劳不小。要尚公主不是不可,朕的女儿不止却愁一个,她不愿意,还有别人。五公主温柔敦厚,八公主天真纯善。十二公主年纪小些,她等得,但恐怕你们父子等不得。”
陆文槛长揖道:“微臣恭谢陛下圣恩。微臣与犬子意皆不在尚公主,今日来闹了笑话,恳请陛下就当微臣从没提过这事。”
“不想尚公主也可,回头朕好好给你挑个儿媳妇。——孙福禄,去把朕给陆将军准备的年礼拿过来。”皇帝招招手,亲自接过孙福禄送来锦盒,而后授予陆文槛道:“打开看看。”
陆文槛跪下领受:“臣诚惶诚恐。”又被皇帝亲自扶起,他端起锦盒,谨慎启开,见是件斗篷。内嵌皮毛,外着丝绸,皮毛密实,柔软温暖,锦缎鲜丽,刺绣华美,另坠有宝珠,光照之下熠熠生辉。
“却愁告诉朕,她听陆松斐说边关风大、夜里寒冷,说你在边关日子苦,让朕多多犒劳你。”皇帝趣道,“等回到边关,晚上穿着这件斗篷御寒——这是却愁的意思。其余赏赐,等宴席散了,叫孙福禄给你送家里去。”
边关风沙大,丝绸锦缎光鲜却不耐用。陆文槛心中叹息,捧着斗篷再三叩谢后离开。
赵令僖不情不愿坐着,饭菜一筷不动。
皇帝赔着笑道:“却愁是恼朕?还是恼陆文槛父子?”
她鼓着双腮横一眼说:“都恼。”
“快别生气了。”皇帝安抚道,“等陆文槛回边关,这陆亭你想怎么折腾都随你。”
她仍不满,吩咐次狐道:“去将陆亭手中的腰牌收回。”
次狐领了命,匆匆下楼,乘舟追着陆文槛的小船一同靠岸。岸边席间,罗书玥领着皇太孙正与王焕闲聊,余光恰瞥见陆文槛铁青着一张脸上岸,想是欢欢喜喜去见皇帝却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见罗书玥在,次狐在舟蓬下稍避片刻,等其带着皇太孙离开,方才上岸同陆亭讨回腰牌。陆亭顿了顿,复又噙笑回话,取下腰牌递还。
雪势愈大,又被陆文槛搅合心情,原本赵令僖亲自排演的戏目被撤。一场君臣同乐除夕夜宴赶在戌时结束,各自散去。
大雪落满枝。
张湍静坐树下,听这一场喧嚣散尽。
原在她的安排里,今日他该是除夕夜宴的焦点,却因陆亭之祸,得己身之福,被她抛诸脑后。他在笼中瞥见一艘画舫靠岸,琉璃灯火照着一袭艳红登上步辇远去。
落一伞素白返回殿中,次狐将腰牌奉上。
她拎起腰牌,任之悬空摇摇晃晃,下挂流苏细穗纠缠。
似缠在心头。
若论多年以来所遇男子中最合心意者,非陆亭莫属。
昔年端午宴,少将军单枪匹马猎龙舟,尽显意气风姿。她因在蓬下纳凉,未能亲眼得见,只听赵时佼眼泛春光喋喋不休。她心觉好奇,但已至黄昏,各家儿郎小姐早早领赏散去,她疲乏倦怠,便未传召陆亭。
不知是谁将此事传出,陆亭竟驾马飞奔而来,请命为靖肃公主再演一次猎龙舟。
薄暮时分,她坐在溪岸,看陆亭腾舟搏水,水花摄残余霞光四散如珠。
只因她一句未尝得见,便无诏赶来。夜幕下,少年意气并不能看得真切,但一颗拳拳之心倒能看得分明。她赏他自由出入内廷的腰牌,于是他常常为她带来惊喜。
他能使她开心,且不止于一方一面。
她乐于予他方便。犹如纸鸢,只要绳线在手,她可以放其飞至天涯海角,以予她欢愉。可如今,这只纸鸢因有一线相牵,便妄想将她牢牢缠住。
郁气堵在心口,几年欢笑,说无不舍是假。
次狐道:“公主,今夜雪大风紧,奴婢再添两炉炭火。”
“打开炉子。”
次狐从命照做。
她提起腰牌在眼前晃荡些时候,而后丢入火炉。缠结细穗渐渐被火吞噬,金制腰牌缓缓升温最后变得滚烫。次狐将炉子合上,伺候她更衣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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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上将军府。
陆文槛送走孙福禄,门合上瞬间便拉下张脸。陆夫人见有赏赐,疑问道:“怎么只见赏赐,没有赐婚的圣旨。”
陆文槛愤道:“你问问他。”
“意料之中。”陆亭笑说,“父亲何必动气。”
陆夫人诧异:“怎么回事,这是没成?”
“意料之中?意料之中你让你老子去丢人?”陆文槛抄起门边扫帚要打,陆夫人拦在陆亭身前道:“怎么?上将军几年不回一次家,回家就要对着妻子耍威风?要动手,不妨将我们娘俩打死在这儿,就好一辈子不回家,蹲在边关过你的年去。”
陆文槛忙将扫帚收至背后,弯腰耷肩道:“夫人息怒。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混小子他搁这儿跟老子——跟我装什么运筹帷幄,偏让我在皇上那儿吃个小女娃的挂落儿。”
“老家伙几年不回趟家,叫你帮个忙怎么还跟娘告状?”陆亭见母亲拦在身前,愈发大胆起来,“有人想拿她与我做你的文章,我这是在帮你。”
“做我的文章?”陆文槛怔住,“仔细讲讲。”
陆夫人却拦:“有什么话回屋说去。”
一应赏赐由陆文槛安排着全数入库,陆夫人则与陆亭一同回屋,忧心道:“往日你对那靖肃公主上心,娘都看在眼里。娘知道,多得是人看她圣宠无加,想要攀附上去,求个一朝飞黄腾达。但你和他们不同,是真心是假意,旁人看不出,娘看得出。那靖肃公主再荒唐再骄纵,但只要我儿喜欢,怎样都是好。可今日为你父亲,开罪了她,你父亲是好过了。你怎么办?”
陆亭搀扶着陆夫人坐下:“儿既知道怎样哄她开心,也知道怎样惹她生气。更知道如何哄她回心转意。”
“可别因这事落了嫌隙。”
“娘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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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翻来覆去一宿,年里总郁郁寡欢。
她莫名常想起陆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