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95)

作者:月熊熊

先前云清澜登门拜访时左右推诿,现在倒是愿意知无不言了。云清澜心下嘲讽一句,随即冷声问道:“给难民赈灾的银子,还有阵亡将士家眷的抚恤,都去哪了?”

“这,这自是都给难民和将士家眷们发下去了...”

“胡说!”云清澜低斥一声,“数目根本就对不上!”

“这小人就不知了···”黄显觉还想蒙混过关,云清澜眉间透出不悦,秦朝楚见状落在黄显觉后颈的手就收紧几分。

“饶命!侠侣饶命!二位侠侣!我说!我说!”感到脖颈处传来的威胁不似作假,黄显觉忙身子猛地一抖,忙不迭地开口告饶,“银子都被吕相收去了!”

秦朝楚闻言手下微微放缓几分,鼻间轻哼,似是对侠侣一词极为满意。

“全都给了吕莲生?”云清澜明显不信。

粮册语焉不详,除了先前刘志提到的六成,剩下发给难民的两成粮款也大多都进了吕莲生的私囊,这么多钱,他就算是给全族人穿金戴玉,也十辈子都花不完。

云清澜不信,可黄显觉却突然不说话了。他脸上透出恐惧,支支吾吾地像筛糠似地抖着身子,云清澜见状手下短刀就再度压上黄显觉的脖颈。

可黄显觉却像忽地变了个人似的,任由云清澜短刀胁迫,却仍旧抖着身子不出声。

云清澜眸色一沉,愈觉得其中另有内情。

她手下缓缓用力,短刀划破黄显觉脖上皮肤,紧接着就汩汩地流出血来。

温热的血顺着领口流进黄显觉衣襟,觉察到那温热液体,黄显觉身子又猛地一抖,这才终于下定决心,紧闭着眼不要命地冲云清澜喊道:“钱,钱都去了飞仙台!”

飞仙台?

云清澜眉头微皱,又顺手拿过秦朝楚早早找出的飞仙台账册。

飞仙台是陛下看重的工事,账册也要常呈给陛下过目,是以其一笔一笔记得条理分明,看起来倒是清爽工整。

可云清澜粗粗算了算,这账上的数目与银册间还是差了两分。

“飞仙台工事国库曾专门批过银子,”云清澜又低声斥道,“你莫要胡言诓骗!”

黄显觉此刻却面色灰败,恹恹道:“建造飞仙台,陛下拨了十万两。”

黄显觉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可云清澜却听懂了。

按照她方才的估算,飞仙台至今花费早已超过亿两白银,区区十万又怎地会够?想到这里,云清澜又飞快地翻到账册首页,果然,飞仙台的账册,只记了出账,没记入账。

那这亿万白银从哪来?

云清澜目光又缓缓落向银册。

答案已然呼之欲出了。

想起李玄臻先前曾几次在朝上称赞萧墙手下主持的飞仙台工事,云清澜直至此刻才终于全数明白过来。

吕莲生惯有奉承之能,陛下一心修道成仙,他索性就投其所好,命萧墙大张旗鼓地建造飞仙台以讨好陛下。其银钱不够,自然是要拆东墙补西墙地动赈灾的银子。至于中间差的两分——雁过拔毛,兽走留皮,吕莲生拿钱给萧墙造飞仙台,萧墙拿四分,他自己自然也要留上两分。

如此,先前吕莲生萧墙刘志几人六一一分账之事也说的通了。

云清澜眸光重又转向黄显觉。看如今这黄显觉面如死灰的反应,供出萧墙和飞仙台竟是比供出吕莲生还要可怕。

可督造飞仙台尚且还用了陛下的名头,这难道不是比吕莲生贪墨更好遮掩?

不,不对。

云清澜心中一突,背上忽地爬出阵阵冷意。

拿这么多赈灾的银子去造飞仙台,此事关乎国计民生,一个弄不好就会引起朝中大乱得不偿失,如此一番只为讨陛下欢心,吕莲生还没那么蠢。

所以这件事背后真正的人,只能是——

陛下。

第75章 推云换日

如此, 一切也便说的通了。

花满楼中,刘志说赈灾的钱上面拿了六成,当时他说的含糊, 云清澜也想当然的以为他们的上面就是吕莲生,可却忘了吕莲生的上面还有人。萧墙口出狂言, 扯着吕莲生的大旗就敢拿云家的将, 花难民的银, 实际上逞的, 也不过是李玄臻的威风。

如今吕莲生被推上高位盛极一时,说不定也是在为李玄臻遮掩。

云清澜瞬间只觉如坠冰窟。

为何朝中她参奏刘志等人贪贿之事被重拿轻放,为何吕莲生之流有恃无恐, 为何他们敢冒着违抗圣命的风险在抚恤赈灾上屡次动手脚——这些账册都是陛下亲自看过的账册, 其间出账分明,粗粗一算就早超十万两之数, 若非默许,陛下又怎会看不出问题?

朝廷想着俺哩。

眼前浮现出在衡芜山中浴血厮杀的龙虎军将士, 郑老伯的话也再度在云清澜耳边响起,他们走马灯似地闪过脑海,恍若一个个浪头扑面而来,打得云清澜摇摇欲坠。

她们云家披肝沥胆, 前赴后继所守护的王朝,难道就这么不堪入目?

被万民敬仰, 奉若天神的武昭皇帝, 到头来难道竟就是这幅面孔?

其治下武昭三十七年间的太平盛世海晏河清,难道就都是假的?

不, 还是不对。

云清澜目光重又落到手中账册上。

李玄臻早不是个初出茅庐的帝王了。

尽管在后十年里沉迷修道渐有些不问政事, 可能在三十七年间高坐明堂的君主, 还不至于做出这等遗臭万年的昏君行径。更何况他为给成仙一途偿清业障,甚至愿意亲设请神宴将被其手刃的皇室兄弟请进皇祠祭拜,若如今又因建造飞仙台而致使民不聊生饿殍遍野,那岂不又是一桩天大的孽债?

云清澜再次打开手中账册,就着月色对账中条目一一查阅,果然又被她发现些许异样——账册中发放给飞仙台梓人和杂工的银钱,跟郑老伯所言对不上。

按郑老伯所说,飞仙台最低等的杂工,每日工钱八文,而若是精于建筑雕刻的梓人番匠每日则约莫能有二十文。可按这账册所记,飞仙台杂工每日二十文,梓人番匠则按照熟练程度每人每日能给到六十到八十文。

这一来一回光是工钱,账面与实际间的差距就足有三倍之多。飞仙台工人成千上万,再加上耗费的石材木料,萧墙之流欺上瞒下,前贪后扣,其间被吞没的银钱早已过千万。

是以仅就飞仙台工事来说,李玄臻虽默许吕莲生一行拆东补西,但问题的症结终究还是在其下官员的贪贿之行上。

云清澜放下账册,沸腾的心绪这才稍微平息一些。

有些事,君臣间心照不宣,摆不得台面上,也见不得光。

李玄臻或许也曾暗示吕莲生起一座足以千秋万代永垂不朽的飞仙台,但怎么起,怎么造,度量终究还是掌握在吕莲生手里。

这些人自觉意会了李玄臻的意思,借着为陛下办事的由头,从户部调取银钱自是轻而易举,他们帮着李玄臻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也顺便给自己捞捞油水。其间差额数以千万,萧墙一人或许没这个胆子,但既有了李玄臻的默许,吕莲生一脉的官员难免不会闻风而动,层层盘剥下受苦的终究还是百姓。

至于账册呈报上去,虽说有所出入,但陛下久居深宫,朝中官员又惯是报喜不报忧,他一不知民间境况,二或也不知国库实情,其间差额,在李玄臻眼中,许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至于他知不知道这些多出来的建造飞仙台的钱从哪来,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不闻不问,便权当装聋作哑。

云清澜将飞仙台账册和户部银册一并收入怀中,这些事,还是要如数呈报到陛下面前才行。

云家为武朝征战百年,她终究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武朝早就已是鼎铛玉石,决疣溃痈——若当真如此,那那些为守护武朝江山而血肉狼藉,马革裹尸的将士,又当如何自处?

她只有将满腔怒火都对准吕莲生。

至于这账册中记录的石材木料是否与实际有所出入,云清澜心中略微沉吟片刻,看来她还是得亲自去飞仙台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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