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43)
季知方身子俯得更低,几乎是一揖到地的程度:“山民别无所求,只求五皇子胜后能给山民及族人一处容身之地。”
“李上一点是为季,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金科状元。”秦朝楚声色浅淡,似是明了几分,“却不知状元郎又怎会突然投奔我这极北寒地的弹丸小国的。”
季知方闻言眸中极快地划过一抹恨色,那恨意汹涌浓烈,却只消片刻又归于平静,只余一张无波无澜的面皮挂在行尸走肉般的躯体上:“武帝昏庸,奸臣当道,天下将乱尔。”
那翻滚恨意清晰映在秦朝楚眼中,他看着低眉顺眼的季知方,没有再应声,算是对其身在稷元军一事不再追究。
“五皇子,”帐中再度安静下来,季知方犹豫片刻,“眼下我们已经探得龙虎军的藏身之地,可惜此地位于山坳易守难攻,不知五皇子接下来有何打算,可否示下一二。”
“接下来——”
说话间随行军医给秦朝楚上好了药,他随手拉起衣襟,遮住冷白如玉又线条分明的胸腹,转身坐上帐后交椅,缓缓道:“收拢兵力,向西开拔。”
“这···”季知方一愣,这几日为了打探龙虎军动向,稷元兵力略有分散,既要发起总攻,收拢兵力再正常不过,可为何要向西?
季知方想了想又拱手道:“五皇子这几日被困深山死里逃生,对如今境况怕是有所不知。按照山民这几日对龙虎军的观察,戚猛和赵骞关二人正一门心思带着全军往北面深山处逃窜,若我们明日向西,怕是要与龙虎军越走越远了。”
季知方说罢又深深低下了头。在秦朝楚眼里,他如今不过是个山野村夫,不光不知死活地同稷元皇子搭话,竟还敢对其生出质疑。
可龙虎军一个劲把他们往深山引,拼杀起来又不要命,摆明了一副要跟他们鱼死网破的架势,不然他们也不会在山中跟他们迂回周旋这么久。
如今龙虎军已经被他们追得精疲力尽,正是收网的关键时候,他季知方就算是冒着大不敬,也绝不能眼看着稷元掉了链子。
“你也说了这是戚赵二人的主意。”
秦朝楚指节修长,随意地搭在交椅扶手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冰凉的眸子突然回出一丝温,竟也纡尊降贵地愿意同他多说几句,“那你不妨再说说,现在的龙虎军,又是谁当家?”
那恍若聊天似的口吻惊得季知方一怔,足让他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五皇子您是说——云青风会往西走?”
秦朝楚没有说话,只唇角微勾,似有若无地低笑了一下。那笑意转瞬即逝,快得让离他最近的季知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云青风会不会往西走他不知道,但如果是云小姐,那就一定会。
“可是···”
秦朝楚没再解释,季知方却还想再说些什么。他咬咬牙,又从怀中掏出一卷图纸来:“我们曾在西面射杀过一个龙虎军的探子,即便云青风在西面有所图谋,但遇上如此地势,怕是也不会过去。”
秦朝楚眸光落到那被展开的图纸上,看到西面地势后颇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竟会是这般情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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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天生桥上
衡芜山脉峰峦叠嶂, 在连绵山峰的遮掩下,这里冬夜格外地长。
此刻天刚蒙蒙亮,山间还罩着浓白雾气, 虚虚实实的雾霭中悄无声息地掠过数道人影。
龙虎军中的将士们排成一列纵队,正长蛇般穿行在高低起伏的群山之中。为了隐蔽行踪, 将士们大多走的小心谨慎, 如此一番, 速度也慢了不少。
一路向着西南行径, 路上竟没遇到什么阻碍。他们就这样约莫走了半天,直到晌午,才终于走到先前那名二营兵士在狼皮图上所画的地方。
这里枯枝遍地, 乱石丛生, 寒气也比先前他们藏身的地方重了许多。薄冰满地,一路行来不少将士脚下都一片湿冷。
云清澜下令将士们原地休整, 自己则带着戚赵二位将军前去探路。
脚下乱石枯枝不时碰撞,在寂静雪林间发出窸窣声响。云清澜穿行其间心中微沉:这一路走的未免太顺利了些。
按照戚猛的说法, 季知方带着稷元军就徘徊在这附近,可他们在山间直走了半日,却没有丁点发现稷元人的动静。
就好似他们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可越是如此,云清澜心底就越是不安。
“云小将军, ”戚猛对此却不觉有异,“我们这几日没命地往北跑, 稷元那群鸟人早就被引到了北边去。此番行军您安排的如此隐蔽, 说不准我们在山里绕上一大圈,还能再杀他们个回马枪。”
戚猛一边说一边两眼放光地看向云清澜, 似乎真觉得此计可行。
他竟还想着反杀的事。
云清澜没有应声, 只在心中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三营好战, 先前便说,戚猛带兵全凭一个猛字,他自己也自是人如其名。在战场上只进不退,只胜不败,每每上阵都势如破竹,令对面闻风丧胆,如一把尖刀插在敌人最痛的地方。
云清澜心里清楚,此番退守衡芜山,他着实是受了不少窝囊。可今日的局面,却不是一个猛能解决得了的。
云清澜不再言语,穿过枯枝密林后是一段低矮土坡,那土坡上盖着薄冰,此时日头最盛,冰层有些化了,渗进土坡将其变得泥泞。
他们爬上土坡,抖落身上沾的泥点子,待抬起头看到眼前情形,三人却都通通愣住了。
任谁也想不到,那兵士草蛇灰线般在狼皮图上画的,竟是一架天生桥。
难怪只有寥寥几道。
天生桥原也是一处山壁石峰,其下暗河通曲,山风劲猛。长此以往水流侵蚀,岩石垮塌,只剩一架天桥悬在高空,是为天生桥。
天生桥两侧山峰对立,中间只一架狭窄石道相连,下拱天门,寒风呼啸,深不见底。
“云将军。”
正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赵骞关突然开口道:“天生桥地势险要,实属易守难攻之地。若眼下我们能率先抢过再将其捣毁,稷元大军想必再难追上我们。”
“不急。”
云清澜按住赵骞关,她四下环视,只见两边地势开阔,方圆几里的情势尽收眼底,也不见有什么人的踪迹。可这么架鬼斧神工的天生桥,他们既能在此遇上,季知方久居衡芜,会想不到吗?
云清澜沉吟片刻,只道:“派几个人驻守此地提防四周动静,下令全军原地休整,待太阳落山后再行过桥之事。”
天生桥是返回武朝的必经之路,而那时光线最暗,最适过桥。
云清澜顿了顿又道:“稍后过桥,二营在前三营在后,摆长蛇角马阵,全军戒备,切不可掉以轻心。”
“另外再烦请戚将军给我点些兵,兵士不需过多,百人即可,但需得是军中精锐。届时大军先过,我带人埋伏在后方。”
长蛇角马阵是云家最为出名的阵法,其阵型以蛇状一字排开,骑兵在前冲锋开路,重甲在后提防收尾,其间又有长矛弓箭交叉御敌,可远可近,攻防一体,且是少见的动态阵型。
“云将军您是说···”听云清澜要带兵埋伏,赵骞关立时一愣,他左右看了看,难道说稷元已经悄无声息地埋伏在此了?
云清澜神情凝重地点点头:“不得不防。”
一番叮嘱,赵骞关皆连声应下,不过那一向叽叽喳喳的戚猛却罕见地一言不发,云清澜倒也顾不得他,带着二人匆匆返回。
龙虎军一直在山中休整倒日落时分,寂静的山林终于隐隐躁动起来。
今夜一战,关乎着龙虎军能否顺利回朝,云清澜立于帐前,身披红袍银甲,手扶腰间长剑,看着四下忙碌收整行装的将士们,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