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90)

作者:月熊熊

云小姐,其实你知道。

在她不被理解,孤注一掷的今日,也只有他,正透过她通红的双眼,温柔地注视她痛苦不堪的心灵。

云清澜阖下眼。

是,她知道。

就如同她知道天下人的命运,此刻就再次系在了她手中无涯剑那极薄的剑锋上。

京都城外,她为苍生拿起剑,而今夜,她又要为苍生放下剑。

张平良霍丞川为百姓谋没有错,秦朝楚为天下谋更没有错,甚至在偃旗息鼓这件事上,就连主动求和的赤金察都没有错。

——可为什么?

为什么她永远都站在错的那一方?

武帝昏聩,她是背国的叛将;蛮王凶残,她是乱世的罪人,揭竿而起后她被千夫所指,为亲血仇时她又被屡屡阻拦。

可这分明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事,为何偏偏到了她这里,就这么难?

为何这天下万物,莽莽苍生,就只有她云清澜,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云小姐,你知道的。

她知道?

她知道。

她知道!

“啊——!”

寂静无声的客房中,一声激烈到极致的怒喝骤然从云清澜胸口嘶嚎而出,在这无可奈何、声嘶力竭的一吼中,云清澜霍然收回了架在秦朝楚颈侧的无涯剑,紧接着又看也不看地向着身侧方向用力一掷。

铛——

随着一声巨响,无涯剑被深深钉入客房墙壁,只余露在外面的半截剑身和剑柄微微颤动。

“五皇子。”

云清澜站在原地,片刻后又从怀中摸索一番取出那支被她悉心包裹着的珠钗。

那样式普通的珠钗被云清澜紧紧捏在手中,过了许久才又将其缓缓放在身侧的一方木案上:“完璧归赵。”

说罢,云清澜垂下头,就再也不看场中的任何一人,只自顾自地转身离开。

此番为表诚意,赤金察携王子访朝,一直在殷都呆了十五天。

到了第十五天,赤金察启程回南,留王子翰达鲁在殷都为客,这赤金察膝下少子,大王子翰达鲁更是达腊公认的下一代领袖,而如今被留在殷都,到底是为客还是为质,明眼人是一眼就能看得分明。

可这天下大旱,达腊过的也不容易,被逼上绝路鱼死网破,大家谁都讨不得好,可若是能有一条活路,即便是送子为质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更何况当年稷元送子为质,那被送过去的质子是把武朝搅了个天翻地覆,如今翰达鲁已年过十二,既有不俗的功夫傍身,又暗中留了不少得力的人护着,留在此处还能多方打听消息,赤金察放心,自也就答应了大胤的要求。

而这十五天,云清澜就一直足不出户地呆在先前休养的庭院中。

这期间秦朝楚日日都会前来看望,可却又只站在云清澜的房门外并不上前,秦朝楚独自站在门外,云清澜就坐在房中静静听着屋外人窸窣走动,可一连十五天,二人竟就这么十分默契地谁都没有见面。

一直到第十五天,秦朝楚没有来。

取而代之的是笛灵。

“小姐,达腊王走了。”笛灵走进房中,冲着云清澜的背影道。

见云清澜不说话,笛灵就又紧跟着凑上前:“小姐,你都十五天没出门了,要不笛灵陪着你出去转转?”

笛灵顿了顿:“殷都虽说不如原先的京都繁华,可毕竟也是个都城,当年您在府中足不出户,逛不上京都,那逛逛殷都也不错。”

京都她其实逛过的。

云清澜低垂着眼眸,脑中就又想起中元大街上那些璀璨的花灯。许是被这些花灯扰乱了心智,鬼使神差地,云清澜竟就真应下了笛灵的邀请。

殷都大街上人来人往,笛灵拉着云清澜穿行其中,虽依旧是时旱未过,但有了大胤从中救济周转,再加上先前稷元的存粮,尽管人们的日子依旧清贫困苦,却也都满怀着对未来的希望。

云清澜看着那些满含勃勃生机和活力的人们,连日来淤积心头的忧郁才些微地消散几分。

正此时,耳边突然飘进两道此即彼伏的争论声。

“独饮杯中酒,等闲月下人,我这两句哪里写的不好,季念之,你居然敢笑话我!”街边,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手握狼毫,冲另一个看着比他小了几分的少年不服气地叫嚷。

被唤做季念之的少年闻言就逐一向他解释:“你前面这句,独饮杯中酒,讲的是月下独酌,突出的是洁身自好的清高孤寂,可后面这句,等闲月下人,却又成了等闲之人,你既要清高,又觉得等闲,那你到底是等闲,还是不等闲呢?”

少年被季念之一番话问住,憋红了脸地又叫道:“你管我等闲不等闲!装模作样,就算肚子里有几滴墨,你也依旧是衡芜山中出来的小蛮子!”

少年话音刚落,季念之就当即地沉了脸,季念之站在原地不说话,那少年就也觉出自己是说了过分的话,可却又抹不开面子道歉,于是站在原地憋了半天,才又扯着季念之的袖口道:“那这样,你,你教我!你教会我,就说明我刚才说的不对!”

三言两语,云清澜就听明白了过来:原来是季家的后人。

如今季知方身死,可他的这些族人却也终于如愿离开了毒盘雾绕的衡芜山,尽管今日的殷都或许还并不算得上是这些季家后人的故乡,但十年百年后,一切却也并未可知。

二人又路过一处布告栏。

布告栏前人头攒动,云清澜站在远处,就隐隐看见那栏上文书露出一角明黄。

布告公文,不同的颜色昭示着不同的公文出处,白色为普通县衙布告,蓝色为州郡太守颁布的布告,至于黄色,则意指为由皇帝直接下发落印的布告。

既是由皇帝亲自发布的公告,那其间涉及人事,就必定是足以震动天下的大事,只是如今这大胤立朝不过月余,什么事竟还值得大胤皇帝亲自下诏颁书?

云清澜走到近前,只见那布告栏上左右共布有两份诏书,其中右侧诏书为大胤与达腊的两国盟约,而左侧则画了一副男子肖像,下书一段极其简短的话:

“大胤太子秦朝楚,忤逆犯上,居心不良,朕现将其贬为庶民,由六皇子秦朝禹任太子之位,且从今起,将庶民秦朝楚驱逐出境,终身不得再入大胤。”

这诏书言简意骇,其上因由不详,结果倒写的清楚,秦朝楚被逐出大胤,以后是生是死,其言其行就都跟大胤再没什么关系。

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咱们陛下这岂不是卸磨杀驴?那达腊王前脚刚走,后脚就把太子给换了?”

“可不是么!听说这种诏书一旦下来,被驱逐之人就一刻都不能再在境内呆,我听说秦朝楚是昨晚连夜出得殷都,就跟达腊王前后脚!”

“快小声点!陛下的家事哪轮得到我们说?不过我看那秦朝楚面相凶狠,他当了十几年质子,就这样都还能把武朝给弄没,指不定是什么心狠手辣的人!咱们现在的这个太子我见过几次,心地善良常给人施粥,日后定是个好君主!”

周遭百姓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可后面他们再说什么,云清澜就大多已听不进去了。

而这边,为了保护留在殷都的翰达鲁,赤金察将身边带来的大部分人手都留在了殷都,自己则带着一支几十人的精锐小队踏上返程,他们一路疾驰到衡芜山附近,却又忽然在一片沙尘中看见一个瘦削挺拔的身影。

“太子殿下?”赤金察一愣。

“原来是达腊王。”秦朝楚转过身来,看着面露惊愕的赤金察,淡笑一声,“竟会在这里碰到达腊王,倒是巧了。”

巧吗?

赤金察狐疑地向周边两侧看了看:六月炎热,大旱之中这衡芜山下就连草木都呈枯萎之象,方圆百里更是什么都没有,这秦朝楚来这里做什么?

不等赤金察应声,秦朝楚就又继续道:“既如此有缘,正巧在下近日又打算娶亲,达腊路途偏远,想来到时候达腊王也抽不出空前来参加,不如在下就也趁这个机会,厚着脸皮向达腊王讨要一份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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