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42)
可常铃儿却没有理会他。
她的目光在面前这两个悄无声息潜入山寨之人的身上来回转了一圈, 最终落在自她一进帐,一双眼就死死盯着她的霍丞川身上:“霍丞川, 老娘不跟你,你能不能别这么穷追不舍的?”
常铃儿满脸嫌弃,看着霍丞川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庡㳸
“你不跟我还想跟谁?那个油头满面的猪太守?”
霍丞川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似得, 不知想起什么,面色就又眼见的阴沉几分——
“常春姑娘。”
听见常春这两个字, 常铃儿心里也差不多明白过来。
“骂人家是猪太守, 那你自己能好多少?”她又笑一声,竟还觉不够似地又加一句, “不过倒也不稀奇, 这天下间被老娘迷的团团转的男人多了去了。”
霍丞川素来伶牙俐齿, 可到了常铃儿这里却顷刻间落了下风,那黑沉的眼眸中聚起风暴,他沉默良久,才沉沉吐出四个字:“跟我回去。”
“少在这废话。”常铃儿颇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三年前老娘为了救这个老不死的伏低做小跟你进了京,后来呆在你府上的那几个月束手束脚,可没少受窝囊气。今天正好,咱们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也让姑奶奶看看你的本事。”
“府中那些人我都遣散了。”
霍丞川看着她,又道:“赢了你,就跟我回去。”
常铃儿闻言嗤笑一声,又摘下腰间两把弯刀挂在指尖轻巧地转了转:“弟弟,这牛可不兴吹啊。”
霍丞川也跟着一道解下腰间双刀。
双刀出鞘,在帐中倏尔折射出几道冷光。
“呦,换双刀了。”常铃儿睨了那双刀一眼,“单刀变双刀,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招式叠加。习武之人需凝神静气,欲速则不达,区区三年,你练得出来?”
常铃儿又笑他:“可别是逞强。”
可霍丞川这次却不再说话,似是铁了心要带她回去,霍丞川两膝微弯双肩下沉,两手横握双刀,略微蓄势,就朝着常铃儿的方向疾冲而去。
常铃儿见状也不再多说,立时提刀迎击。
帐中情势大变,云清澜更是没想到那三年前被霍丞川带回府中的佳人竟是常铃儿,且就眼下霍丞川求而不得的情形看,先前山顶上的那句“过得不错”,大约只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正此时,常有道的声音再度从剑下缓缓传来:“小娃娃,剑松一点,老子的脖子要被你割破了。”
云清澜回过神来,看着被剑架着却满脸悠闲事不关己的常有道厉声又问:“粮食在哪?”
可对上云清澜的目光,常有道却不答反问道:“云青风去哪了?”
不知哪里出了纰漏,这常有道竟似是笃定了她不是兄长。云清澜心中又是一惊,她抬起头,不动声色地往霍丞川方向看了一眼,见霍丞川正与常铃儿打得火热无暇顾及这边,才稍微放下心:“休要胡言,你怎知我不是云青风!”
“哦?”常有道闻言笑了一声,“既然你是,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三年前我们说的那件事,你后来查的怎么样了?”
三年前?
为防云清澜顶替身份之后不熟悉云青风的生活情形和周边人事,这么多年云青风不论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回来后都会事无巨细地讲述于她,其间就连霍丞川和常铃儿这样的秘事,兄长都没有隐瞒,可按常有道所说,三年前竟发生了一件事,是不能让她知道的?
三年前,山匪,常铃儿,流放···
细碎的线索在云清澜脑中接连不断地闪现,云清澜沉思片刻,忽然眸色一凝,终于反应过来:这常有道就是三年前兄长带兵剿灭,押解回京后又被流放的那群淮南流寇!
见云清澜面色微沉,常有道就知其已想通个中关节,他仰起脖子,遥遥冲着正打得不可开交的常铃儿和霍丞川方向招呼一声:“铃儿,出去打,你们乒乒乓乓的声音太大,吵得你老子耳朵疼。”
“你个老不死的,就支使老娘!”
常铃儿啐骂一声,紧接着反手挽起朵刀花逼退霍丞川,然后掀起帐帘一跃而出,一边还不忘冲霍丞川回头招呼道:“臭小子,出来!”
而这边霍丞川早就上了头,脑中只剩下常铃儿刚进帐时轻蔑的笑声和冷漠的推拒,两眼更是紧盯着那纤细火红的身影一眨不眨。如此这般,看上去哪里还像那个奇诡多谋、统御一方的四营主将,分明就是个情根深种却又对心上人无可奈何的愣头小子。
被常铃儿招呼一声,霍丞川当即就赤红着眼一路跟了出去。
帐中立时就安静下来。
看着云清澜惊疑不定的面色,常有道倒也不太在乎其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他身子微仰,幽幽往后靠了靠,才缓缓道:“你就是云青风的那个妹妹吧。”
这三年他虽在青城山闭门不出,但朝廷里的那点事,多少也听说了七八分。
“云青风替你去了达腊?看来他在北境伤的不轻。”常有道啧了一声,继而摇摇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云杉这老东西,还是这么能狠得下心。”
仅一个照面就能看出这么多事,云清澜一时心乱如麻,更不知这常有道到底是敌是友。
看着常有道风轻云淡的面色,云清澜沉默片刻后无涯剑又向前逼压几分:“少废话,粮食在哪!”
云清澜色厉内荏,却中气不足。常有道闻言再度淡淡一笑:“粮食?你问的,是上个月被送往京都的粮食,还是二十年前,被送往稷元前线的粮食?”
二十年前?伐稷之战?
云清澜一愣,先前夜访架阁库,对伐稷之战,她也已大概知道几分。
“时云五子率龙虎军直入稷元国境,虽战前所向披靡,却难抵战后兵线冗长,流寇作乱。粮草迟迟未到,龙虎军深入敌境鏖战多日后继乏力,最终致使云家五子以身殉国战死边疆,无一人幸免。”
所以二十年前,也是常有道劫走了被送往稷元前线的粮食,才使得父亲叔伯们战死边疆!
记起架阁库卷宗所述,云清澜心头登时涌起怒火,一想到杀父仇人就在眼前,她手下立时用力,眨眼间就在常有道脖颈上压出一条血线:“我杀了你!”
“杀我?”常有道抬眼看她,殷红血滴自颈侧滑落,可面上却依旧是波澜不惊,“若是要杀我,三年前的云青风为何不杀我?”
兄长?兄长也知道这件事?
云清澜身子一滞。
“伐稷之战的卷宗,云将军三年前不就来看过一次吗?”
架阁库前徐景流的话再度在云清澜脑中响起。
兄长对常有道擒而不杀,只在将其押解回京后去架阁库翻阅卷宗,如此动作,就已经说明伐稷之战中粮草被劫之事另有蹊跷,常有道背后则更有高人,可能如此左右军国大事,更是让父亲叔伯和数万龙虎军将士为此殒命,这背后之人心狠手辣喋血无情,又会是谁?
伐稷之战与黍米之变同属一年,想起黍米之变的前因后果,不详之感瞬时爬上云清澜心头,而脑中那个呼之欲出的猜测则更是让她勃然色变。
“云青风当真就什么都没告诉你?”看着云清澜须臾间几度变换的神情,常有道又笑一声,“这一推二五六,他倒是走的干净,怎么把个糊涂蛋留在了朝堂。”
常有道话说的轻巧散漫,却又让云清澜记起兄长代嫁那日在匣中留下的书信:
“今日南北之局面非一日而成,朝堂诡谲,小云儿回朝后诸事切记谨言慎行,其间若觉事不可为,大可抽身而退,切莫因愚忠愚孝损毁自身。”
愚忠愚孝,损毁自身。
原来兄长早有暗示,可当时的她却沉浸在兄长远去达腊的悲伤中,竟丝毫不曾看出那藏在信里的弦外之音。
“也罢,看样子云青风这三年也没查出什么。”
趁着云清澜愣神的间隙,常有道伸出两指缓缓推开架在他颈侧的无涯剑,又随手抓起桌案旁的白巾在脖子上擦了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