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31)

作者:月熊熊

就连这堵血迹斑斑的牢墙,都被吕莲生轻描淡写的一句擦了,给抹除了。

云清澜沉默着,一如往昔,心中却犹有烈火烹油。

她沉默着,一腔怒火却从内心深处烧出来,烧到她的五脏六腑,烧到她的四肢百骸,直烧得她手中的剑,发出嗡嗡轰鸣。

“不过一群被季家迷惑的白面书生,云将军又有何可惜?——不过说起季家那些人,”吕莲生浑不在意地笑笑,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隐瞒,“二十年前让他们活着出了豫州,倒是本相的过失。”

虽说前来和亲的稷元太子他动不得,可季知方打着秦朝楚的名义偷偷摸摸潜入京都,此事当真以为他吕莲生不知道?

那时他之所以任由季知方派来的人劫走赵麟禄一行,为的就是让这些人出去后,能把后面藏着的季知方给引出来,顺便再把云家一道搅进去。

却没想到这群素来孬弱的穷酸饿醋此番竟变得如此谨慎,虽引得云清澜上钩,可季知方其人却一直迟迟不见踪影,更没想到这群乌合之众后来能纠结难民闹出这么大动静。

吕莲生说罢,也不再理会云清澜,身子一转就自顾自地走了出去:“云将军,今时不同往日,此番出狱,还望好自为之。”

“云将军,”吕莲生走后,候在一旁的常福安就紧跟着捧了身干净衣物迎了上来,“陛下召见,还请云将军速速打理衣着,随老奴一道前往清心殿见驾。”

常福安从宫中捧来的,是件素白的袍服。

往常在人前为显稳重,更为让自己多出几分将军气,云清澜大多穿的都是描绣竹纹的黑衣,少见地有这般朴素的颜色。

云清澜拿起左右看了看,这是件素净的不见一丝纹饰的细布袍子,乍一看去只有白衣秀士和守孝之人才会穿。

——宫中竟还有这么寡淡的衣服?

不过云清澜也没有多说,只寻了处没人的地方换好外袍,就随着常福安一道进宫了。

清心殿内还是一如既往地香雾缭绕,仿佛任外面如何风起云涌,都跟着这殿中人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罪臣云青风,拜见陛下。”云清澜在那莲座蒲团前站定,随即俯身敬礼,叩拜一声。

李玄臻闻言掀开眼皮,淡淡睨了云清澜身上那素衣一眼:“云青风,你身为我朝中将军,所行不思护国为民,却与那季氏余孽沆瀣一气,朕念你年幼,飞仙台之事不予计较,可此番在狱中,诸事你可都想清楚了?”

“微臣想清楚了。”云清澜颇为顺从地低低应了一声。

她真的想清楚了。

“如此,也不枉柱国将军煞费苦心地为你求情。”

李玄臻重又阖上眼:“此番朕亦知你心中恼怒,萧墙之流欺上瞒下死有余辜,如今朕也已叫吕莲生拿了刘志黄显觉那群人,抄没家财以赈济百姓,此番牵连官员数以百计,如此处置,你可还满意?”

李玄臻明知故问,云清澜虽心下不忿,但如今却也真奈何不了吕莲生,她只得又低头应道:“陛下圣裁明德,决断公允,微臣并无不满。”

虽都是些场面话,但李玄臻倒也并不真在意云清澜到底如何想:“这些人家财虽抄,可于赈灾却只是杯水车薪,如今国库空虚,京都灾情又有愈烈之势。朕思来想去,如今只有汴州调粮这一个法子。”

李玄臻顿了顿:“故此番朕命你为粮草官,三日后带朕旨意和半数龙虎军往汴州的几个郡县借粮,此事十万火急,限你七日携粮而归,你可愿意?”

不得不说李玄臻执政三十七来虽无所建树,却是将识人断性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

如今云清澜虽心中愤怒,可眼下难民的事才是顶重要的事。想着飞仙台下那些食不果腹的难民,云清澜沉吟片刻,终是将一派沸腾思绪压至脑后,低声应道:“微臣领命。”

走在宽阔无人的宫廷甬道上,云清澜总觉李玄臻的话透着几分怪异:他既已言借粮之事十万火急,却又为何让她三日后才带兵出发?

云清澜不解其意,一边想着一边抬脚迈出金武门。甫一出门,就在金武门外的不远处看见个朝着她的方向不停张望的熟悉的身影。

“小··少爷!”看见云清澜后周倦高叫一声,随即抬脚向她跑了过来。可跑到近前看清云清澜的一身白服,却又忽而愣住了。

“何事如此惊慌?”云清澜问道。

“少爷,”周倦回过神来,紧接着眼中漫起哀色,“老爷和夫人他们···”

第101章 草长莺飞

云清澜快马加鞭回到府中时, 府中上下早已是哭声一片。

“祖父!”

厅堂正中放了口黑棺,云清澜见状立时瞳孔骤缩,她一跃下马, 飞奔着跑到那黑棺近前,看着棺中面容熟悉却双目紧闭气息全无的云杉, 云清澜十指颤抖, 紧紧攀着棺沿, 最终缓缓滑跪至地。

时至此刻, 她才终于明白了。

明白常福安为何在狱中为她备下一身素缟,明白李玄臻为何命她三日后再启程借粮,更明白其方才在殿上所说的那句柱国将军, 是怎么一个“煞费苦心”!

“孩儿, 孩儿不孝···”云清澜喃喃着流下两行清泪,祖父严苛, 这些年虽对她兄妹二人不假辞色,可既身为一家之主, 在当时云家五子尽亡、朝中虎狼环伺的绝境中祖父若不这般苛求,又如何能让他们安安稳稳地立足于世?

云清澜幼时不知祖父身陷朝局的苦闷,亦不晓其晚年丧子的悲凉,可如今身在朝堂, 她终究知道了世事大多身不由己,却没想到了最后, 竟还要祖父用这般惨烈凄凉的法子去换她一命。

“少爷···”云清澜跪在地上说不出话, 一旁兰铃就凄凄哀哀地凑了过来,她泪眼婆娑, 推开一众仆人挤到云清澜身边哀声道, “少爷, 快去看看夫人吧,夫人她,她···”

“她不行了!”

轰——

如天雷炸顶,云清澜心下瞬时一空,紧接着传来剜心的疼,她霍地站起身,慌乱间踢翻了脚下蓄着纸钱的火盆,拔腿往柳莺飞的院中跑去。

要说云清澜入狱这件事,可真是把柳莺飞逼急了。

她先是命兰铃四处奔走打听消息,后又在祠堂不吃不喝地跪了两天,其间忧郁交加,几乎日日以泪洗面。虽说有兰铃安排的人一直在旁看顾着,可那原本就沉疴痼疾的身子又如何经得住这般折腾?再加上与云杉一番激辩哭求大动肝火,更是让其雪上加霜。

云杉死讯传到府中时,柳莺飞才刚在兰铃苦口婆心的劝慰下喝进一小口白粥。

听前来报丧的太监说云杉自裁在了金武门,兰铃手里的瓷碗没拿稳,“啪”地一声就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可柳莺飞脸色苍白地靠在病塌上,素来哭哭啼啼的她这次竟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她站起身,缓缓绕过榻前横立的屏风,先是从檀木匣子中取了些首饰银钱答谢了前来通报的太监,又命兰铃为她细细梳洗,然后换上诰命夫人的冠服,恭恭敬敬地去金武门把云杉的尸首迎了回来。

迎回府后,柳莺飞又着手开始操办云杉的丧事。

从门外丧幡的布料裁剪到厅内灵堂的物什摆置,她件件妥帖事事周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家仆忙东走西,倒真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样子。

柳莺飞不声不响,陀螺似地在云杉灵前转了几天,直到亲眼看着云杉的尸身入了棺,这才身子一软,从心口呕出一滩血来。

前来诊脉的大夫叹了口气,说云夫人这是陈年旧疾又添心病,心病既无心药,那还是得自己看得开,若是自己将自己困囿其中,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心病?

柳莺飞靠在榻上,静静听屏风外的大夫同兰铃私话。

她这又算得上什么心病?柳莺飞悲怆凄凉地笑了一声。

她这不是病,是孽——是逼杀公爹的大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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