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06)
只见他眉眼弯弯,眸中是一片波光粼粼,痴儿似地勾着嘴角,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五皇子因何发笑?”云清澜眼珠转过去。
“发笑?”
秦朝楚好似在云清澜方才这一声中才回过神来,他先是一愣,然后似是也觉察到自己那控制不住的嘴角,继而又是一笑,直哄小孩似地笑眯了眼问云清澜道:“云小姐既如此问,那可还记得方才在飞仙台,云小姐是怎么称呼在下的?”
飞仙台?云清澜脑中一顿,那都是上午的事了。
她的思绪缓缓流动,慢吞吞地从沸腾的人声中倒转回去,倒回到飞仙台下她拦住秦朝楚刺向监工那一剑时自己喊出的话。
——阿楚。
云清澜脸上一红。
看见云清澜的神情,秦朝楚也猜到其大抵也已想起来了,他随即笑的愈开,看着云清澜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柔情和激动。
云清澜可受不住这样的眼神,她别过脸,短促地替自己找补了一句:“适才人多眼杂,不宜暴露身份,情急之下冒犯五皇子,还望五皇子勿怪。”
“不怪。”秦朝楚笑吟吟地应她。
这么一说,就更觉得暧昧了。
云清澜赤着脸说不出话,秦朝楚就借机多看她这羞窘可人的模样几眼,直看得云清澜打算找个地缝钻下去的时候才肯放过她似地岔开话题:“云小姐接下来要去何处?若不嫌弃,可来城北客栈歇息几天。”
“先去看看葛老太爷。”云清澜仿佛抓住根救命稻草似的接过话,“先是太苍山,又是飞仙台,此事背后必有人在暗中推动。眼下赵兄一行既是被葛老太爷安排进飞仙台,那从葛老太爷那里或许能问出什么。”
说起这背后之人,云清澜思绪清明几分,转而又试探着问向秦朝楚:“先前衡芜山中,曾见武朝旧臣季知方投奔五皇子,如今其既入皇子麾下,不知现身在何处,可是留在了稷元?”
“季大人如今确不在稷元。”秦朝楚摇摇头,“可其在武朝的行踪,在下也确实不知——前些日子听说去了一趟汴州,却不知如今又在何处。”
季知方改投稷元,更被秦朝楚一手带回朝中,他会不知道季知方在哪?云清澜明显不信。
秦朝楚见状又道:“季大人虽在稷元得了官位,但却又不曾拿过一分稷元给的俸禄,如今回头再看,倒好像真只是在下的一腔情愿。季大人身怀大才,在下有意招揽,但鸿鹄有志,想来在季大人心中,稷元非他良木。”
说到这里面前男人叹息一声,不过面上却淡笑如初,看来对此也并不如何惋惜。
云清澜默然片刻又问:“既如此,那他又为何跟你一道回稷元?”
“衡芜山毒林恶瘴,非人可居,在下给季家族人一处庇护,作为交换季大人则助在下得登太子高位。”秦朝楚顿了顿,笑道,“不过是各取所需。”
怪不得秦朝楚能这么快把秦昭年从太子位置上挤下来,里面竟是还有季知方的手笔。
“可他又为何能帮五皇子当上太子?”云清澜转念一想,秦朝楚在武朝为质十年,对稷元诸事本就不甚熟悉,季知方在衡芜山中二十年那更是闭目塞听,他有什么本事能把秦朝楚推上去?
秦朝楚笑了笑:“云小姐,这便是稷元内政了,恕在下不便告知。”
云清澜抿抿唇,敛下眸子没有再追问。
二人一路到了城西。
葛家与季家比邻而居,这里巷路狭窄破败,沿路尽是残枝衰草,路过季家府门,云清澜心中不由得又一次生出感慨:谁能想到如今荒芜破败的城西,原曾是朝中宰相和陛下亲师的住处。
在葛宅府门前站定,这里的屋角房檐前蛛网密布,前庭地下也处处灰尘,看着竟是久不曾被人打理。
云清澜上前两步轻扣门扉,不多时一个面容枯槁的老管家就打着灯笼从门缝中探出头来。
“二位公子可是敲错门了?”老管家半阖着眼,提着昏黄的灯笼在云秦二人脸上看了一圈,压着嗓子问道。
“在下云青风,求见葛老太爷。”云清澜俯下身略一作揖,低声报上姓名。
听见是来找葛老太爷的,老管家昏沉的眼皮就略微撑开些,又在二人身上下打量一圈,最终落在秦朝楚身上,生出几分防备:“这位是?”
“这是···”
云清澜一滞,正思量着如何回应,就听秦朝楚率先开了口:“云将军进去吧,在下身份不便叨扰葛老太爷,就先回客栈等着将军。”
秦朝楚淡淡一笑,似是对老管家话中警惕并不在意,云清澜略微一思量心中也极快地明白过来。
葛老太爷刚正不阿,当年季家与稷元勾结,葛老太爷就是因忍不得被人指指点点的污名才怒而退隐,如今若是再见了稷元来的秦朝楚,想起从前旧事,只怕不定又要生什么大气。
云清澜应了一声,待目送秦朝楚离去,才重又转身看向面前老人:“烦请管家带路。”
门缝中的老管家闻言就又看了云清澜片刻,半晌才将门缝撑的更大了些,引着云清澜进到府中去。
葛家原是京都城里的名门望族,宅院自也跟着修的宽大阔气,玉门金匾,雕梁画栋,可如今却都落了灰。满目尽是清冷萧瑟,家中主人分明还健在,却总叫人觉得是行走在一处荒芜破败的老宅中。
老宅四下无灯,亭阁水榭都沉沉隐在一片看不真切的漆黑夜影里,满地尽是未经打理的草枝乱石,一只昏暗得几乎要灭掉的灯笼自其上幽幽飘过,引着云清澜踩过草枝,脚下就跟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这响声在空旷的府宅中听起来刺耳可怕,仿佛寂静死地倏尔高叫的老鸦,粗嘎难听又令人心惊。
一直临到了葛老太爷的住处,才微微多了些人气。
推开门,一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躺在堂中藤木雕花的暖椅上,那老者微阖着眼,雕塑一般,身上盖着的棉被随着气息上下起伏,一呼一吸间暮气沉沉。
“老爷,云家将军找您。”老管家俯在葛老太爷身边低声回禀,见暖椅上的人没反应,就又撑着嗓子叫了一声,“老爷,云家将军找。”
葛老太爷这才听见动静,他吃力地撑开一条眼缝,看着站在门前的云清澜,过了好一会,才仿若刚睡醒似地说了句:“是···云家的小子?”
葛老太爷的声音比郑老伯的还要沙哑,听起来就像个呼哧带喘没多少气力的风箱。
云清澜上前几步,让昏暗的烛光刚好能映出她的面容,才躬身行礼道:“晚辈云青风,见过葛老太爷。”
烛光下葛老太爷的目光在云清澜身上停了许久,久到屋外都等不及似地倏尔吹起一阵晚风。
那风穿过没来得及关严的门缝,带起阵阵烛火摇晃,又于烛芯处发出一阵噼啪的燃爆声。葛老太爷这才缓缓回过神来:“老夫记得,上次见你还是在你们兄妹二人的满月宴上,一晃竟有这么大了,这···这有多少年了?”
站在一旁的老管家适时应道:“老爷,有二十年了。”
“哦,二十年了。”葛老太爷喃喃一句,“若是柏松他们能有个一儿半女,如今最小的,约莫也该有二十岁了。”
葛老太爷说的平静,云清澜听得心中却兀自一痛。
黍米之变季家流放,葛老太爷虽终得幸免,可陛下亲师的名头也堪堪就护住了他一人。十族株连下他子孙尽散,有的跟着季鸿儒一道被送去了豫州,有的则在官府羁押前逃脱,终其一生地天涯漂泊。
如今葛老太爷垂暮之年,膝边却无一人相伴,晚景可谓凄凉。
云清澜低垂着头,不知如何应,默了片刻才重新开口:“晚辈今夜前来,是为飞仙台一事拜访葛老太爷。”
听到飞仙台,葛老太爷似明白了些:“你见到那群孩子了?”
云清澜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其说的是赵麟禄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