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02)

作者:月熊熊

即便还未曾亲眼见过飞仙台,但云清澜也大约知道,建筑工事以石为基,以木做梁,按理说吕莲生既要将其建得宏伟瑰丽,那定是要在高台之上做文章,如此木料耗资必将巨大,可如今看这账册,石材耗资竟远超木料三倍还多。

这多出来的石材资费,难道也一并被萧墙给贪去了?可账面上如此大的差额,陛下不会看不出来。

云清澜一时理不出思绪,还是得亲眼看看飞仙台才是。

将账册收入怀中,云清澜自屋中缓步而出,甫一抬头却发现秦朝楚正看着她的方向出神。

“五皇子在看什么?”云清澜缓缓而下,坐在秦朝楚对面。

“没什么。”秦朝楚回过神,微微笑道,“只觉今日这幕,在下从前好像见过。”

“见过?”云清澜面露诧异,“五皇子在哪里见过?”

在一场梦魇中。

“许是记错了。”秦朝楚又笑道。

想着梦魇最后的结局,秦朝楚眼中明灭闪烁,可神色却淡然如初,甚至似乎笑的更开了些。

包家兄弟的篱笆院离太苍山不远,临走前云清澜又找时间进了趟山。从山中摘了满筐草药,然后一股脑地堆在屋中的方桌上。

“云小姐要写点什么吗?”秦朝楚看着桌上那本《绿章道论》问道。

“不用。”云清澜摇摇头。

这本《绿章道论》原是武朝士族大夫阿谀奉承的媚上之作,可在这凡间人世,却变成了一本记载温情的账册。

云清澜又深深凝视那书卷一眼,才同秦朝楚一道离去。

二人自北门折返回城中,先陪秦朝楚回客栈换了身衣服,然后便径直往飞仙台赶去。

飞仙台建在皇宫不远,听说是太极观主持堪舆七七四十九天才划定出的风水宝地。

云秦二人甫一自中元大街拐过弯,抬眼便看见那尚未落成的飞仙台宏伟瑰丽的影子。

远远看去,整个飞仙台呈莲花形,十二瓣金莲金光灿灿绽于皇城,合托一座暗金莲蓬,其上绘刻两仪八卦,中起祭台,形容之大足过三顷,其势倾天,粗粗一眼,便叫人叹为观止。

走到近前,就更见得宏伟。

莲台下再做丈高底托,底托小于莲台,隐于莲下,外凿水渠,以流水环绕,水气升腾烟波浩渺,便令整座莲台都好似悬于空中。金莲瓣上又细刻了繁复飘逸的莲花图纹,辅之以游龙潜跃,云纹聚散,遥立其间,如入天宫。

这如何是十万两银子造得出来的?云清澜伫足飞仙台下,叹息一声。

午时刚过,短暂休息后的人们就又各自开工了。

空旷的飞仙台从四面八方涌进人来,三月里春风料峭冷意未消,工部派下来的监工大多都还在狐衾羔皮的冬衣里缩着脖子,可那些肩扛手提,卖力气的脚夫们却都只着一片薄衫。

衣衫单薄,冷风一吹就露出下面瘦骨嶙峋的身子。脚夫们大多面无表情,他们肩上扛着远重于己身的石料,步伐沉重,形容枯槁,佝偻的身子被这些石材木料沉沉压着,看着就好像一辈子都再也直不起来。

他们冗长地排成一列,在飞仙台各处工事间缓缓流动,默然无声,如沉默的蚂蚁,如黝黑的土地。

而监工们则大多面色凶恶,他们审视着来往脚夫,若是有人步子慢了或停下歇息,就指手画脚地斥骂几句。其手中长鞭粗黑如巨蟒,静静盘伏在虎掌处,也跟着伸出阴毒蛇信,一道盯着来往的过路人。

尚未建成的飞仙台流光溢彩,可飞仙台下各处却都是死气沉沉。

云清澜捏紧怀中账册,心下忿忿。

得了李玄臻暗许,赈灾抚恤的钱粮先是被以建造飞仙台的名义盘剥之后挪作他处,到了这边发放工钱时却又被一再克扣。账册在手,李玄臻或还觉得自己厚待脚夫,可他高坐明堂,宫门深远,人间的哭号又如何传的进去?

这群人欺上瞒下,最后仙台落成,银钱入袋,各方唱罢退场,只有粉饰太平后藏着的满地狼藉的百姓,横竖都是死——

这些或许是走投无路的难民,或许是如郑老伯一般的阵亡将士的家眷,救济他们的银子被人吞了,他们不恨不怨,拿着力气和性命再寻条活路,可到了这边,每日风餐露宿挣来的工钱却要被人再扣一遍。

他们竟敢如此不知节制的层层盘剥!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朝会上萧墙每次上报飞仙台工事都说百姓拥护,民间配合,争先恐后要替陛下修筑高台——被逼到如此绝路,如何不会争先恐后?!

他们可真是打了手好算盘!

如今吕莲生一手遮天,刘志膀大腰圆,萧墙眠花宿柳,这群人安枕金屋吃的满嘴流油,可他们呢?他们在飞仙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要日日被这些人鞭打斥骂!

云清澜心火愈盛,正想着如何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回禀武帝,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刺耳的长鞭破空声。

作者有话说:

在第30章 的梦里见过

第80章 飞仙台下

“啪——!”

粗长藤鞭落在一个身着灰褐麻衣的脚夫后背, 这脚夫虽被捆住手脚,但其脊梁直挺,不闪不避, 硬生生接下这一鞭,登时麻衣破损, 皮开肉绽, 鲜红的血自背后汩汩而下, 身形是却不动如山。

“还是个硬骨头!”对面监工神色一厉, 紧接着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扬手又是一鞭,“为什么偷看账册的, 说!”

户部账册被窃一事在京都闹了几日, 姚荣远带人将京都内外翻了个底朝天,最终虽没找到贼人, 但却也搅得京都风声鹤唳人人自危,飞仙台的账册更是被叮嘱再三要好生看管。

“为了核验工钱。”那脚夫低着头, 嗓音沙哑,却沉缓有力,“此非偷看,武律第三卷 第三十八条, 凡登记在建工事,其账册条目需每日张榜, 悬于前堂, 供人核验。”

这是武昭元年李玄臻登基时就被平圣公主定下的律法,其后又经三修四改最终完善。律法下的武朝政治清明, 民生安稳, 如今却不知有多少条被蒙了尘。

“核验工钱?你算什么东西还核验工钱?还敢拿武朝律法压我, ”这监工生了一双倒吊眼,眼缝狭长眼角上挑,看着凶神恶煞,举着藤鞭恶狠狠地斥他,“我叫你核验工钱!”

藤鞭扬起正欲落下,此时一旁忽然又冲进几人,这几人破开人群,一个护在挨打的脚夫身侧,另外两个则横身挡在监工面前:“册上工钱若无虚假,又如何不敢按律公示!尔毒打我兄,分明是从中贪污克扣被我兄发现,才如此心虚!”

被人直指贪贿,那监工当即面色一青,恨恨咬牙骂道:“几个穷酸老书生,卖不了多少力气还嫌工钱少,大爷我发慈悲收留你们,你们居然还敢打倒一耙,简直是找死!”

他又抬手招来几个监工,七八个膀大腰圆的监工将这瘦骨嶙峋的四人围在中间,抬手劈头便打。

拳风凶恶,拳密如雨,正此时一道黑影忽地闪入人群,电光火石间冲着合围的几个监工抬腿一扫,其速迅疾,眨眼睛就将面前几人骇得纷纷倒退几步。

“什么人!”慌乱间领头监工扯着脖子高叫一声,再抬眼看去时面前正站了个玄衣白冠的小公子。

“私下用刑,鞭笞脚夫,你们就不怕陛下知道了怪罪!”云清澜看着这几人冷声道。

“哪里来个爱逞英雄小白脸!”这监工没见过云清澜,只当其是多管闲事,“飞仙台是工事重地,那轮得到你来这里撒野!”

监工吆喝一声,抬手便赶:“滚出去!”

可手还未来得及落到云清澜身上,一把寒光凛凛的利剑就率先架在了那监工脖颈。

秦朝楚抽出云清澜腰间的无涯剑,面色苍白一言不发,神情却淡漠冰冷,睨着那监工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你!你好大的胆子!”秦朝楚气质矜贵,只看一眼就知其绝非凡人,被其冰寒的神情威慑,监工一时不敢乱动,嘴上却依旧叫嚣不停,“敢在飞仙台作乱,就不怕姚将军来杀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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