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01)

作者:月熊熊

马蹄渐缓,云清澜紧紧攥着缰绳的指节却白到发青。

被她带着颠簸了一夜,身后秦朝楚的气息已经几不可闻了。

她举目四望,周遭尽是叫人看不穿的迷雾。

怎么办?

她怎么办?

夜闯户部,叛门而出,今夜的她几悲几喜。带着秦朝楚逃出城外时本以为终有一线生机,如今却又再次沉沉坠到谷底。

双臂缓缓垂落身侧,云清澜失神地坐在马上,任由马儿驮着二人四处游荡。

霜蹄黑鬃的骏马越过干黄枯败的草丛,几经寻觅,终于找了处冒出芽尖的宝地,高大的马儿低下头,云清澜就漫无目的地抬头去看,却在晨雾中隐隐看见一个奇形怪状的屋顶。

她竟被马儿带到了包家兄弟的篱笆院前。

云清澜心下一动,急忙驾马进到院中,推开木门,轻手轻脚地将昏迷的秦朝楚放上土炕。

炕洞里还有些未烧完的干柴,云清澜费了些功夫才点着,被土炕暖着,秦朝楚冰寒的身子这才回过一丝温。

可他唇角干裂,脸上血色尽失,颠簸中身上两处箭伤又被撕开,汩汩地冒出血,还是得用药才行。

眼下天色渐亮,城中药铺大约都开门了,她此刻折返回去买些药,留他一人在此地却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

云清澜心中犹豫不决,不经意间眸光一转,发现屋角的方桌上竟密密麻麻地堆满了东西。

先前她曾在这桌上留下碎银,不记得上面还有过什么东西。

云清澜狐疑着走到近前,待看清桌上堆着的物什,那颗被祖父斥骂、被夜风吹冷、被追赶一夜四处流离的几乎冻僵的心就缓缓软了下来。

第79章 绿章道论

桌上没有银子。

可除了银子, 又什么都有。

一壶黄酒,一卷纸书,三张胡饼, 一些乱七八糟叫不上名字的小玩意,甚至还有几捧晒干的药草。

书卷泛黄陈旧, 看起来是常被人翻阅, 云清澜上前拿起定睛一看, 竟是一卷《绿章道论》。

绿章, 即为青词。

李玄臻入道后,道法一家在武朝登时声名大噪,这本经人整理, 含纳李玄臻及各路道观真人参禅悟道之精要的《绿章道论》更是炙手可热。再加上其间那写得一手好青词的吕莲生稳坐朝堂二十载, 种种昨日之鉴,让此书甚至一度成为文人入仕的必读经典。

怎会被人遗弃在这里?

云清澜翻开书页, 那原本印有莲花云纹的空白扉页上竟写满了字。

这些字大大小小,其间笔迹深浅各有不同, 看起来竟不是同一人写的。

最上一行字迹工整,用词讲究,约莫是个书生。

“贱命不知,白衣秀士, 苦读痴梦闻达天下,所愧已忘人子何如。可笑多年仕途未中, 老母却已重病缠身。钱无一囊, 臂少寸力,亲邻好友遍乞不得, 风雨如晦, 摧心折骨。穷途末路经由此地, 虽知碎银无主,却晓善士仁心。时窘交加,无以为报,但留绿章一本,医兵工典五卷,以为后来者不时之需。”

下面那行,字迹还算娟秀,用词却不如前人讲究,牵强附会地押韵上了,读来却总叫人觉得别扭。

云清澜看了看,想着大约是个行脚郎中:“绿章无大用,典卷有真章,身无长物,唯药草尔。”

再往后,字迹就渐变得杂乱无章起来,许是病症未消,只恹恹地写了句:“夜感风寒,休憩一日,服麻黄桂枝紫苏,留铫子,天寒地冻,放火石。”

下面跟着画了几根歪歪扭扭的草,一块奇形怪状似是石头模样,这两样画完又被涂去,离不远处再添十个圆圈。

云清澜紧抿的唇角不由勾起笑,这是用十张胡饼,换了些药草火石。

“一壶黄汤,换饼三张。”

至于这个人,字迹粗狂,想来是醉了。

一行行看过去,云清澜心头冷意渐消,她放下书卷看着被堆满的方桌,眼前就悄然浮现出一些陌生的从未见过的面孔。

不曾想,这间静静伫立于城郊的奇形怪状的篱笆院,在为包家兄弟遮风挡雨后,竟还又收留过这么多人。

这些人自天寒地冻里匆匆而来,推开门,那被风雪冻僵的心就在这间屋子里被熨烫得暖和些,他们于陋室中休憩片刻,再一头扎进寒风,却又不约而同地为后来人留下火种,

如今,她也被这些人点亮。

云清澜挑出些蓟草细细碾碎,再小心地涂到秦朝楚肩腿的两处箭伤上,又用前人留下的铫子煎了药,一滴不剩地托着秦朝楚的下巴喂下,才慢慢坐在横在屋中的这排狭长土炕上。

然后在外面天光大亮的时候,悄然阖上眼。

可她也不过睡了两个时辰。

城中四处搜捕,她二人虽身在城外,云清澜却依旧睡不安稳。

再睁眼时正对上一束温润柔和的目光。

“云小姐醒了。”见云清澜睁眼,秦朝楚就扯开苍白的唇角朝她微微笑了笑。

云清澜翻身下炕,抬手递来半张胡饼:“五皇子可饿了?”

秦朝楚看着那胡饼一愣,不由失笑:“云小姐竟还带了这个。”

“没有,是这屋中的。”说到这里,云清澜抿抿唇,声线就不自觉地柔和几分。

虽说伤势仍重,但好在是醒了过来,云清澜又一连给秦朝楚煎了几副药,到了晚上夜幕四合,秦朝楚的面色也才终于算是好了几分。

云清澜也同他说了桌上物件的来历。

秦朝楚半撑起身子靠在床头,看着不远处正对着桌上一堆杂物发呆的云清澜:“云小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云清澜回过神来,眸光倏尔一暗。

为救秦朝楚,她忤逆祖父,叛出家门,如今秦朝楚醒了,不日便会返回城中客栈,可她又该去哪?

“不知。”片刻后云清澜轻声应道。

“云小姐可愿日后同在下一道返回稷元?”看着那单薄背影,秦朝楚缓问出声。

云清澜想也不想地摇头:“不可。”

她出身云家,如今就算违逆祖父叛出家门,可却依旧还顶着兄长将军的身份,更不可能投身敌国。

秦朝楚淡淡一笑,似是对其回答早有预料,看着不时失神的云清澜,就又虚着嗓子继续问道:“云小姐何以持枪,扬名疆场?”

这个问题,秦朝楚曾在落雁崖下的山窟中问过她一次,当时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将门之责,保家卫国。

那时秦朝楚说,云小姐还没想清楚。

她是没想清楚。

云清澜敛下眸子想。

将门是祖父,扬名是兄长,且都同她有什么关系?她不过一个藏在暗处的鬼影,算什么将门?

如今遮羞布都已被尽数揭开,云清澜也只垂着头恹恹道:“家主之命,兄长之恩。”

“这不是云小姐的答案。”秦朝楚笑了笑,却也并不再追问,只又说了一遍,“云小姐还没想清楚。”

想不想清楚,重要吗?

云清澜身子不动,静静站在桌前,叫人觉得好像是睡着了。

屋内沉默片刻,秦朝楚静静凝视着那道因骤然反抗家主威严而一时迷惘,不知该去往何处的纤薄身影,片刻后复又开口,柔声问道:“那么云小姐此刻,最牵挂的是谁呢?”

娘亲?

兄长?

祖父?

无数可能倏尔闪过心间,可没想到的是,最终在这层层堆叠的物件上定格浮现出的,竟是郑老伯粗糙皲裂的手掌。

云清澜怔了怔,缓缓摸出怀中的账册。

秦朝楚伤重难行,二人便又在这篱笆院里歇了几天。

所幸三月渐暖,又连逢几日风和日丽,怕秦朝楚在屋中待得憋闷,云清澜就搬个椅子出来放他在篱笆院里晒太阳。

这几日云清澜一直在琢磨手中账册。

来回细细翻看几遍,果然又被她看出几处端倪。

这账册上除了给梓人杂工的银钱与实际不相符合,就连石材和木料的比例看着似乎也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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