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寒门(45)
于氏双靥一红,也再顾不得苏荷愫,带着白松便回了自己院中。
只留苏荷愫一人立在这寂静无声的回廊中,任凭心潮起伏,却不知该如何挪动步子。
回沈宅的路上。
她坐在熏着暖盆的马车之中,半边身子皆倚靠在沈清端怀里,只是心绪不佳,一路上几乎不置一词。
沈清端也颇为纳罕。
在他的印象里,他的妻就不是这么沉默寡言的人,除非是她心情格外不好。
回府后。
苏荷愫照例去拜见曾氏,陪着曾氏说了会儿话,嘱咐一通白荷好生伺候曾氏,这才恹恹地走回了新房。
沈清端已沐浴净身,正靠在床榻上捧读着手里的诗书,墨色的发尾还沾染着净浴后的湿气,
半是落在锦被上,半是陷入敞开的衣.襟中。
上一回苏荷愫来了月事时,因肚子痛而心情烦闷,他这般打扮当即便引得她眉开眼笑了起来。
今日。
他打算故技重施。
只是一走进内寝的苏荷愫却连眼风都没有递给他,先是遣退了绿韵、莲心等人,一径走到插屏后洗了身子,穿着寝衣走到了床榻旁。
沈清端躺在里侧,苏荷愫则睡在床榻外沿,一上榻便又凝神思索了起来,神情专注地仿佛忘了这世上还有个人叫沈清端一般。
饶是沈清端这般淡然的人也愤闷地放下了诗书,将苏荷愫拢进怀中,颇为幽怨地说道:“在想什么呢?”
苏荷愫这才止住了胡思乱想,迎着沈清端满是不虞的漆眸,叹道:“夫君可知陆让要娶嫂嫂的庶妹一事?”
这几日沈清端与陆让并未见面,倒是不知晓此事。
“依着嫂嫂的话,这桩婚事应是还没过定礼,不知可还有回转的余地?”苏荷愫问道。
沈清端知晓陆让对苏月雪真心实意的心悦,也知晓这个好友心高气傲,早年他姨娘被嫡母去母留子杀害后,便已存了去陆姓的心思。
如今这桩婚事一定,恐怕他是当真不愿与岭南陆氏再有本分瓜葛了。
只是。
他已有好几日未曾见到陆让了。
本以为他是销声匿迹,如今想来应是与这桩婚事有关。
沈清端立时翻身下榻,走到插屏旁将苏荷愫的衣衫一并拿来,急切地说道:“咱们去一趟承恩公府。”
苏荷愫还来不及追问他回承恩公府要做什么,便已听他将绿韵和莲心唤了进来,两个丫鬟火急火燎地为她套上墨狐皮大氅。
沈清端亲自提了灯笼,紧握着苏荷愫的柔荑,穿梭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一行人加快了步伐,一刻钟后便走到了承恩公府的大门前,守门的小厮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瞧清了沈清端后,才惊讶道:“三姑奶奶和姑爷,怎得又回来了?”
白说了这一句后便迎着两人进府。
如今时辰已晚,陈氏与苏山兴许已入睡,沈清端便道:“去和风院,问问长姐最近可有见过陆让。”
两人穿过九曲十八拐的回廊,遥遥地瞧见灯火熄灭的和风院,沈清端面色凝寒,清濯的身姿立在夜风中更显孤寂。
苏荷愫心下只觉大事不妙,便命绿韵去拍门叫起长姐。
足足等了一刻钟,守门的婆子才打开了院门,长姐身边侍候的秋竹瞧见苏荷愫和沈清端大半夜造访,也是心下一惊,道:“大小姐睡了。”
苏荷愫面露难色,先是轻声问了一句:“长姐可还好?”
秋竹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哭了好久呢,好容易才睡下了。”
这般回答让苏荷愫心里愈发难受,回头瞥了一眼沈清端,见他神色坚定,才与秋竹说道:“我有要紧的事找长姐,你且帮我通传一声吧。”
秋竹略有些迟疑,可料想着苏荷愫顶着夜色赶来和风院,必是极要紧的事要与大小姐说,当即便走向正房,隔着帘子将苏月雪叫起。
苏荷愫与沈清端便立在廊道上候着。在走来承恩公府的路上,沈清端已简洁地告知苏荷愫他对陆让的担忧,两人的面色都好似蒙了一层灰烟。
一刻钟后,苏月雪披着大氅起了身,秋竹忙将苏荷愫唤了进去,沈清端则依旧候在外间。
只是屋门未关,里头的说话声他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一进屋,苏荷愫便直截了当地问道:“长姐,你几日没见过陆让了?”
骤然提起那人的名字,苏月雪心里依旧晦涩难熬,稳了稳心神后,方才回道:“快大半个月了吧,我也记不清了。”
苏荷愫蹙起柳眉,心里愈发担忧,又问道:“长姐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可曾说过要明媒正娶你这样的话?”
如今这话听在苏月雪耳中,只徒然增添几分物是人非的哀伤,倒没了初听此话时的欢喜。
她沉吟了片刻,叹道:“兴许是说了吧,可我是嫁过人的妇人。岭南陆氏这般的世家豪族又怎会容他胡闹?我不过是当玩笑话,听听就过了。”
话音甫落。
苏荷愫猛然起了身,万分急切地说道:“长姐,夫君说陆让定是被他的族人关在了陆家,正等着我们去救他呢。”
第31章 婚宴
这声惊呼划破了夜色的冷寂, 将苏月雪千方百计压在心口的酸涩都勾了出来,她下意识地去瞧苏荷愫,却见她已背着身往廊道上走去。
借着帘帐被撩开的空隙, 她瞥见了沈清端将小跑着的幼妹揽入怀中, 微微不虞地说道:“别跑。”
只这一眼, 苏月雪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廊道上的沈清端与苏荷愫正在商议着陆让的处境,京城离岭南约莫有一个多月的路程,等沈清端骑马赶过去, 指不定陆让已被迫应下了那桩婚事。
思来想去,沈清端将目光落在落在亮着微弱光芒的里屋中,他隔着门帘问了一声:“长姐屋中可有笔墨?”
坐在软塌上的苏月雪心跳如擂, 料想着沈清端必是要飞鸽传书去岭南,当即便应道:“有。”
闻声, 沈清端走进屋内, 由秋竹引着落座在西间的桌案旁,苏荷愫为他研墨,一息间便写好了信笺。
苏荷愫本想凑上去瞧瞧, 可屋内的烛火太过昏黄, 沈清端行笔又飞扬飘逸,须臾间已架起了狼毫, 将那信笺绑在落在支摘窗外的信鸽脚上。
苏荷愫倒也不恼, 沈清端此举定是在托人解救陆让,只要能让长姐与陆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她便真心实意地高兴。
遥送着信鸽离去后,沈清端便走至苏荷愫身旁, 清亮的黑眸仿似能窥见她心里的念头一般, 解释道:“我写信给了贺成, 他正从金陵行往京城,恰好途经岭南,便托他去将陆让捞出来。”
他说话时有意扬高了声线,好让坐在内寝里的苏月雪听个清楚。
“贺成?”苏荷愫只觉得这名字份外耳熟,似是在哪儿听过一般。
沈清端瞧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出声解释道:“他出自金陵贺家,来京城是为了娶孙皇后嫡出的朱珠公主。”
言罢,便携着苏荷愫走到内帘外与苏月雪告了辞,夫妻二人相携着钻入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
秋竹略送了送他们,才走回里屋,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大小姐,可要奴婢服侍您安寝?”
久久无人答话。
就在寂静的夜色要将秋竹吞没之时,才听得一道幽远又怅惘的声音从内寝里飘了出来。
“若我没有先头这桩脏污的婚事,兴许倒能配得上他。”
*
三月底。
京城的街头巷尾皆传遍了金陵贺家二公子与朱珠公主成婚一事。
天子嫁女,万民同庆。
承恩公府早早地便备下了贺礼,苏荷愫与那朱珠公主话不投机,故只从嫁妆箱子里寻了几幅寓意颇好的名画当作新婚贺礼。
沈清端则更为跳脱,不知从何处寻来了几册避火图,夹带在她预备着的名画之中。
苏荷愫红着脸,万分不解地问道:“夫君,这贺家公子也算是你的表弟,缘何送这样的礼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