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寒门(40)
绿韵半宿没合眼,念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推开上房的屋门,先是隔着帘子唤了一声,听得里头响起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后,才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沈清端已洗漱完毕,瞧见绿韵后便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绿韵顺着他的目光往架子床上一瞥,只依稀瞧见她家夫人半遮半露的香肩,只这一眼,便能料想着她家夫人和姑爷昨夜是何等荒唐的行事。
“不必吵醒她,让她睡吧。”沈清端说罢,便拿起苏荷愫为他备好的包袱,起身往外头走去。
小五也早早地起了身,一边替沈清端背着包袱,一边说着“蟾宫折桂”等的吉祥话。
话音渐远渐弱,绿韵见床榻上的人没有半分要睡醒的意思,便放下了帘帐,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
苏荷愫方才悠悠转醒,她先是探了探身侧空无一人的被窝,而后才猛然起身,连声呼唤绿韵。
撩帘进来的是碧窕,手里捧着铜盆和软帕,道:“绿韵姐姐守了一夜,方才去睡了。夫人有何吩咐?”
苏荷愫慌忙翻身下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问道:“姑爷是何时起身的?可有误了时辰?”
碧窕见她心急,忙将铜盆放在梨花桌上,先去替她泡了杯薄荷蜜水,服侍她喝下后,才道:“姑爷天还未亮时便出门了,小五也跟着,误不了时辰。”
苏荷愫心下稍安,由碧窕服侍着净面洗漱。片刻工夫后,莲心提着食盒走进了上房,笑吟吟地说道:“厨娘说今日早膳多添了两个菜。”
这话才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苏荷愫猛地从月牙凳上起身,素白的脸蛋上染着沮丧之意:“夫君没吃状元糕和及第粥。”
碧窕和莲心也俱是脸色一变。
京里春闱前吃状元糕和及第粥的风气甚浓,考前半个月各家糕饼铺子都已卖了个干干净净,人人都吃,苏荷愫自然也不例外。
她早先便让厨娘备好了状元糕和及第粥,只预备着今早送夫君去考场前让他尝上一口,也好讨个彩头。
可她不仅没有亲自将夫君送去考场上,连早膳也未曾替他备好。
苏荷愫立时恹了下来,怨怪着自己昨夜怎么不义正言辞地拒绝沈清端那样的要求。
害得她被折腾个够呛,竟是在这般重要的日子里起晚了。
碧窕见状则在一旁小声地劝慰道:“夫人别急,姑爷日日这般勤勉地温书,这回定能高中。”
苏荷愫郁郁了许久,才草草地用了早膳,去曾氏房里请安说话。
新年里,陆让为曾氏换了药方。
如今她的精神气看着愈发好了些,身边伺候的丫鬟正扶着她在屋中慢步。
那丫鬟便是白芷的二妹白荷,生的伶俐可爱,只是比寻常这个年岁的丫鬟瘦弱几分。
曾氏性子和蔼,平日里除了抓药煎药的事儿琐碎些,其余的事根本不必白荷操心。
如今她与白芷都在主子身边伺候,刘婆子便也不敢再随意地打骂她们,连尚且五岁的三妹日子也好过了不少。
苏荷愫带了一屉状元糕来,与曾氏闲话一阵后,方才闷闷不乐地说道:“母亲,方才夫君出门前,我忘了让他吃状元糕。”
曾氏靠在软塌上,白荷替她寻了个迎枕做靠垫,曾氏笑着指了指身侧的团凳,让碧窕和莲心俱都坐下。
如花儿般的女孩儿们都坐下后,曾氏方觉心中熨帖了几分,这才去瞧苏荷愫的脸色。
只见她撇着嘴,却是一副忧愁深许的模样。
曾氏忙笑着劝慰她道:“这都是小事,清端虽没吃到这状元糕。咱们与他是一家人,替他吃了也是一样的。”
这话倒是鲜奇,苏荷愫听后一时也忘了沮丧,只目光盈盈地望向曾氏:“到底是母亲有见识,倒是我钻在牛角尖里跑不出来了。”
曾氏捻起一块状元糕,吃了一半后方笑道:“你这是关心则乱。”说罢,便让伺候的丫鬟们都各人尝一块。
碧窕迟疑地望着苏荷愫,苏荷愫却笑着道:“太太让你们吃,你们便吃吧。都瞧我做什么?”
几个人便说说笑笑着分食了那一屉状元糕。
九日后。
陈氏隔夜送来了一架翠帷马车,里头软垫、糕点、茶水和熏炉样样皆有。
苏荷愫起早便出了门,临去时瞧见庭院里攀爬出墙角的紫藤花,一时忍不住驻足观赏了片刻。
满园春色皆落在雅致的紫藤花之上,绿韵也贪看了两眼,嘴里赞道:“这紫藤花爬的这样高,定是在寓意着姑爷此次春闺的名次呢。”
这话却是戳在了苏荷愫的心坎之上,她方才可没想这么多,只是记得这紫藤花似是可以泡酒,也可以做紫藤饼。
她曾尝过几次,滋味很是清雅。
绿韵的话让她愈发欣喜,说话间已将自己皓腕上的金镯子褪了下来,递给绿韵道:“今日这话说的好听,便赏给你。”
绿韵笑吟吟地受下,回身与白芷说道:“瞧瞧,咱们夫人就是这般大方。你那白玉镯子也该时常戴出来才是。”
白芷但笑不语。
主仆一行人说笑着坐上了马车,行了两刻钟方到了西南角的贡院。
贡院门前已停满了各家的车马,苏荷愫的马车只得停在最外沿。
她撩开车帘瞧了瞧贡院的大门口,已是围了密密麻麻的人,便只得让身量矮小些的小五钻到人群中,一瞧见沈清端便立刻来报信。
苦等了约莫一刻钟。
便有零零散散的考生从贡院里走了出来,围堵着的人潮也退去了些。
小五夹在几个健壮的男仆之中,将从贡院里的走出来的考生细细地打量了一遍,不知等了多久,才瞧见那批考生中身量最为挺拔的沈清端。
他立马退出了人潮,回马车旁向苏荷愫复命。
苏荷愫亲自下了马车,四个丫鬟护着她走到了贡院前堵着的人潮处。
除了她们这一行人,旁的人家也有女眷候在一侧。
只是苏荷愫今日特地挑了件枣红色的百蝶裙,鬓发里簪着的也是颜色鲜亮的金钗,里头立着的沈清端身量比寻常人高些,一眼便瞧见了苏荷愫。
他比之九日前要憔悴了些,只是比起旁的那几个一出贡院便栽在小厮身上的考生要好上几分。
苏荷愫知晓春闱艰苦,忙让丫鬟们搀着他走上马车。
回府的路上也不与他说话,只将那糕点和茶水奉于他身前,并轻声说了一句:“家里已烧好了水。”
沈清端笑着颔首,见苏荷愫小心翼翼地连话也不敢讲,便道:“这九日不算很累,夫人无须这般小心。”
苏荷愫却是不信,她方才撩着车帘往外看去的时候可瞧见了不少相熟的世家公子,都生的比沈清端更壮硕魁梧,可走出贡院的时候竟是脚步虚浮,连走路都走不像了。
她这夫君是比常人心性坚毅几分,可该心疼的地方也得心疼。
苏荷愫肃着脸朝着沈清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也不许绿韵她们说话,并朝着沈清端做了几个手势。
分别是吃、喝、睡的手势。
意思是他除了吃东西,喝水,和回家沐浴睡觉。其余的事都先放在一旁,也别说话,再损耗自己的体力。
苏荷愫甚少有这般严肃的时候,沈清端只得应下,靠在车厢里闭目养神了起来。
回府后。
苏荷愫仍是不许沈清端说话,等拜见了曾氏后,便催着沈清端去洗澡,洗完澡便拉着他往床榻上走去。
沈清端也是困倦至极,刚才不过强撑着不让自己入睡罢了,如今陷在煦暖的被窝里,才过了几息便阖眼睡去。
苏荷愫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又钻进曾氏的房中,让绿韵和碧窕陪着打叶子牌。
不过声音比往常小些,热闹仍是依旧。
沈清端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已不知天地为何,日月是甚。
幸而屋内还点着几盏亮堂堂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