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寒门(3)
未说完时,苏荷愫却打断了她的话语。
“罢了,碧窕就是这样的性子。”苏荷愫思来想去仍是不愿放弃这般千载难逢的机会,权衡之下,便道:“随我去前院。”
父亲从一届农夫一跃成为承恩公后遭受了不少冷眼与嘲讽,不少人皆在背后讥讽他不堪的出身,这反而使得他心中存了一口气。
立誓要让苏家成为京城望族的气。
今日的花宴他如文人墨客般在前院里摆了诗社台,与官场同僚拂袖论道。
苏荷愫绕过弯弯曲曲的内院小径,越过九曲十八拐的回廊,走至连接前后院的角门时恰巧听见了一阵肆意的笑声。
她顿住步子,不想与角门后的外男迎面相撞,可零碎的脚步声已飘至耳畔。
落荒而逃不是世家贵女的作风。
她便与两个丫鬟偏立在回廊的里侧,半垂着头挺直了脊背,既不显出失礼,也不显出丝毫慌乱来。
那几个外男走过角门也瞧见了几寸之隔的苏荷愫。
豪意的笑声戛然而止。
却而代之的是不怀好意的揶揄之声。
“仲景,苏家小姐兴许在这儿候了你许久,你也不必再陪我们去赋诗论词了,快去与佳人相伴吧。”男声低沉且轻佻。
话音甫落,一阵阵携着讥讽之意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饶是学了好几个月的规矩,此刻的苏荷愫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粗话。
仲景是成国公世子成惘的小字。
她竟在赶去前院的路上撞见了成惘和他那群同为纨绔的密友。
当真是倒霉透顶了。
苏荷愫生的冰肌雪骨,单论品貌也不似农女出身那般粗鄙不堪,相反她皎月般莹润的杏眸里总是溢着几分野草般的韧劲。
娇美灵秀之外还多了几分世家闺秀没有的鲜活与生气。
可成惘私心里还是瞧不上苏荷愫的出身,只是成国公府空有百年大族的底蕴,却因族中子弟不甚争气而亏空了底子。
苏家虽上不得台面,却是京城新贵,实打实的富贵逼人。
成惘虽是心不甘情不愿,却也不得不应下与苏荷愫的婚事。
他方才与唐柔厮混过一番,清冷的眸子里蓄着几分席卷过欲.念的不羁。
他挑高剑眉,朝着苏荷愫拱手问好道:“苏小姐。”
身旁的密友揶揄之声更甚。
他在外人面前总是这幅克己守礼的模样,清冷的仿若天上仙。
可苏荷愫却知晓他这皮囊之下藏着怎样不堪的内心。
满京城皆在传苏荷愫痴恋于成惘,连苏家伺候的下人们也这般认为,苏荷愫虽有心争辩,却又被闺中名声桎梏,不能主动提起此事。
她忍了又忍,听着那群纨绔们刺耳至极的笑声,一时间连面子上的客套都抛之脑后,当即便要甩袖离去。
幸而绿韵拉住了她的袖子,轻声劝了好几句,“姑娘若是此刻走了,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旁人只怕又要议论您不懂礼数了。”
苏荷愫听罢果真忍下了心头的怒火,目光落在自己的足尖,生硬地回道:“见过世子爷。”
话音一落。
方才要倨傲不已的成惘却皱着剑眉,若有所思地望向苏荷愫。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今日的苏荷愫对他怎得分外冷淡?
他自记事起便是京城小姐们争相爱慕的对象,也自傲于将贵女出身的唐柔、农女出身的苏荷愫牢牢攥在手心。
往日里苏荷愫见了自己总要温声软语地说上几句话。
今日是怎么了?
一旁的密友徐康却不以为然,他私心里觉得农女出身的女子不懂规矩也是应该的,当即只以为是苏荷愫害了羞。
他便拍了拍成惘,指着碧窕手中的墨狐皮大氅道:“还是成兄好福气,苏小姐知晓你方才抱怨了一句天冷,这便给你送大氅来了,可真让咱们羡慕。”
成惘被这话一提醒,墨色的眸子望向了碧窕手中的大氅,他见那大氅颜色浓厚,一瞧便知不是闺阁女子爱穿戴的鲜亮之色。
心头涌起的那点担忧立时消散了个干净。
那墨狐皮大氅瞧着毛色上佳,饶是他见惯了好东西,也不免有几分意动。
可因他素来以清高自居,并不想落下个贪物的名声,当即便肃容说道:“成某谢过苏小姐好意,只是这墨狐皮大氅虽能御寒驱冷,却不知要伤了多少生灵性命,成某心有愧意。”
这话一出,徐康率先附和道:“还是成兄宅心仁厚,仁善似仙。这墨狐皮好虽好,却粘上了血气,未免落了下乘。”
苏荷愫听得怒火攻心,当即便只想啐那成惘几口,将他与唐柔的不堪之事宣之于口。
可冷静之后,却也知晓这么做她只会落下个搬弄是非的名声。
只是冷静归冷静。
她实在是厌恶极了眼前道貌岸然、虚伪至极的成惘,一想到自己的墨狐皮大氅与这样不堪的人扯上了关系,便觉得胸闷恶心得厉害。
她正欲出口辩解之际,却听得身后响起了一阵清冽似磬泉的男声。
“多谢苏小姐为沈某拾起了大氅。”
第3章 、婚事
众人的视线朝着说话那人的方向望去。
苏荷愫率先回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道清濯挺拔的身影。
那人只着素衫,行步摇曳间却比那几个锦衣玉服的王孙公子更添几分雅致。
再往上一寸,便是一张泠泠如月的面庞。
沈清端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到了回廊的拐角处,他朝着苏荷愫拱手行了礼,而后说道:“多谢苏小姐。”
他墨色的瞳仁里漾着和煦的笑意,温声说话时眉目疏朗,躬身行礼时也依旧挺直了脊背,无端地便令人想起了山野间岿然不折的芝兰。
苏荷愫多瞧了他几眼,直到身后的绿韵轻咳了一声后,她才意识到了自己的逾距,窘迫地收回目光后,借着沈清端的话往下说道:“区区小事,公子不必挂在心上。”
绿韵方才也被那几个纨绔们的调笑之声气了个够呛,如今既是有个好心的公子愿意帮她们姑娘一把,她便也乖觉地搭腔道:“这大氅原是我在凉亭处瞧见的,正想去外院交给管事呢,幸而在这碰上了公子。”
沈清端从绿韵手里接过了那墨狐皮的大氅,喃喃笑道:“是我今日穿得多了些,方才嫌热,便搁在了凉亭的围栏上。”
苏荷愫侧身瞧见成惘阴寒似冰的面色后,方才压在心口的那点怒意也消散了大半,她笑盈盈朝着成惘说道:“世子勿要误会。”
她说这话时眉宇微微上挑,眸色自得张扬,整个人仿若浸在了无边无际的喜色之中。
成惘多瞧了她两眼,眸中有掩盖不住的讶异,只是面色却依旧铁青。
那几个与成惘交好的纨绔也盯着沈清端瞧了好半晌,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那挺修的身姿凿穿一般。
那墨狐皮大氅虽十分名贵,可沈清端所着衣衫也不堪匹配,可他姿态大方从容,没有半分窘迫心虚之感。
那几个纨绔也并未多疑。
只是成惘却着实丢了脸。
既是有人解了苏荷愫的燃眉之急,她也不欲在和这几个人有什么牵扯,她离去时将沈清端的面貌牢牢记在心里后,便带着绿韵和碧窕穿过了角门。
两刻钟的功夫后,苏荷愫才在前厅的偏院里寻到了梧桐。
她与成惘交锋了这么多次,还是头一次看他如此吃瘪,心里当真是欢愉得不得了,眉梢间的喜意怎么也藏不住。
梧桐正忙着给今日赴宴的宾客们备随礼,正与外院的管家们比对礼单账目,觑见心情大好的苏荷愫后,便只得搁下手边的事,迎上前道:“三小姐。”
苏荷愫待梧桐也甚是客气,闻言便笑着说道:“叨扰你了。”
梧桐引着苏荷愫走至花厅旁的耳房里,屏退了在耳房里伺候茶水的丫鬟们,见四下无人后,才轻声说道:“姑娘寻奴才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