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僧(63)

作者:再枯荣

也不算,他掌握着李家多少秘密,这时候正可以派上用场。

回钱塘几日,趁着老郑还没咽气,二老爷还没露出意思来。蒋文兴便先寻到了疾屋里。

他细细打算过,缁宣那头不必说,自然肯替他说话。若了疾与霜太太也能向着他说话,就是二老爷也得卖这些人几分面子。

谁知走到廊头,竟见月贞从场院里一径走来。他忙避身在柱子后头,只待月贞进门,方悄步挪至窗畔。

窗上糊着蜜合色的纱,罩住一双碧影朦胧。月贞见了疾将几件僧袍在榻上摊开收叠,一下急敛了蛾眉,“你今日就要走?”

她进门时刻意蹑着脚,了疾不觉有人进来,冷不防一转头,她苦瘪着一张脸,他却给她逗得想笑,“后日就走。”

月贞自打雨关厢回来,一直记得中秋那夜的情景,仿佛有些话没说话,有些情未启齿,恨不得将他一把拽到身前来说个清楚。可自回到钱塘这几日,就没个恰当的由头到这边宅里寻他。

若没个正经话,大嫂子往小叔子屋里跑,终归不像样子。

好容易今日是替琴太太来传话给霜太太,说是虔哥的皈依礼,正赶上达摩祖师圣诞在前,两宅里索性一并去庙里礼佛。霜太太听后,又打发月贞往了疾屋里来告诉一声,叮嘱他回去命僧众收拾出禅房。

月贞此刻听见他后日就走,什么话都浑忘了,一屁股坐在榻上仰面睇他,“这样急?二老爷还在家呢,他好容易回来一趟,你不在他跟前尽尽孝道?”

了疾将她压在裙子底下的僧袍扯了扯,满脸淡漠,“父亲自有他的事忙。”

听说玉朴自打雨关厢回来,每日忙着会见本地官员,成日不见人影。月贞拿眼在他面上睃几遍,低声问:“你似乎不大敬重他。”

了疾冷哼了一声。

“为什么?二老爷在京做官,连二老太爷他们都捧着他,你做儿子的,反倒有些瞧不起?”

那袍子给她死死坐住,像是故意的。他扯不出来,便丢开手,转身给她倒茶,“这天下,未见得当官的都是好官,读书的就都是君子。”

月贞甚少与玉朴打交道,不晓得他的脾性,只想着他素日里在晚辈面前一向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样子。了疾虽然常笑着,可态度疏疏淡淡的,两个人在气度上倒有些相似。

她一搦腰肢笑起来,“你们父子俩长得像,等你老了,八成就是他那样子。”

谁知了疾端着盅掉转身来,似笑非笑,“变成他那副样子有什么好?”

他转到对面坐下,月贞便在炕桌上托着腮看他,“做官受人敬重,还不好么?况且你瞧他,又有贤妻又有美妾,这不就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好日子?难道你不是男人?”

又说到男男女女的话上头去了,了疾睐她一眼,险些给她那一缕可爱而狡黠的目光蛊惑了去。他正了正声色,待要说什么,却乍听见场院里有脚步声。

月贞也听见了,扭头一瞧,纱窗外有个丫头款步而来。她忙捉裙起身,小声说:“入夜你到我们那头的横岫洞里来,我有话问你。”

门外那丫头喊着话进来,“鹤二爷在屋里么?”

月贞立时放开了音调,装模作样地嘱咐,“可千万记得收拾出几间禅房来,阖家都是要去的,不单是你们这头的人,佛爷的圣诞嚜。”

她目光晃晃悠悠地巡过屋子,与那丫头擦身。了疾望着她“镇定从容”的背影,那搦曼妙多情的细腰被光穿透,令人怦然心动。

他在一个晃神间笑了,又觉得不该笑,便抿着嘴唇低下眼去,带着一抹跅落而克制的赧色。

作者有话说:

琴太太:你那是喜欢吗,你那是馋他的身子!

月贞:我不管!留不住他的心,我也要睡到他的人!

第35章 强争春(五)

那丫头迎面瞧见了疾的笑脸, 心内不禁松了口气,正是为有事情来求他, 只怕他不答应。尽管素日见他都是副和善面孔, 却一向僻静,不大与人走动。

这下好了,磨在舌尖的话得已松松快快地吐将出来, “鹤二爷在家呢。我们姨娘叫我来请二爷到屋里去说句话。”

了疾适才想起来,这丫头是唐姨娘京里带来的人,上回跟着唐姨娘往他屋里送过鞋子。他不动声色地敛了笑容, 把袖口理一理,“是老爷叫我?”

丫头只恐了疾推诿, 脑筋转得倒快,“那倒不是, 老爷出门访友去了, 是我们姨娘想请您去讲讲经。”

了疾应下说午后过去,丫头便福身出去了。这间隙里, 那蒋文兴跨门进来, 半扬着调侃的音调, “今天鹤兄弟这里还真是热闹啊。”

他剪着一只手踅入罩屏,笑容里半藏半露着一些深意,又向窗户外头睇一眼,“我才见贞大嫂从你这里出去,后头又是唐姨娘屋里的丫头。难得难得, 鹤兄弟最好清静的一个人,今日忽然来了这么些客。”

这人一改先前的谦卑态度, 忽然放出些狡诈意味, 了疾料定了他是刻意拿话来刺探些什么。

刺探些什么呢?他几句话不离女人, 无非是刺探一点隐秘的男女私情。

了疾丢下袍子,摆出手请他坐,“过几日阖家要到庙里礼佛,姨妈使贞大嫂来传句话。今天还真不知是吹的什么风,把你文表哥也吹到我这里来了,稀客,稀客。”

蒋文兴笑睇他片刻,仍将谈锋落在月贞身上,“贞大嫂还真是市井小户的姑娘,摆着规矩全当瞧不见,不管不顾的。倘或哪天不防,传出些什么闲言碎语,岂不是自毁名节?”说着,诡谲地笑一下,“鹤兄弟既与她走得近,还该提醒着她才是。”

听这意思,多半是刺探月贞与自己的关系。了疾心生警觉,也不知是哪里走漏出的意思,竟给这人觉出些什么。即便他与月贞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也足够他心虚。

然而也幸在,他们之间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

他一剪眼皮,剪出副闲散态度,“文表哥到我这里来,想必不是来说人是非的吧?”

话既点到,蒋文兴便趁机切入正题,“是有桩事情想来请鹤兄弟帮衬帮衬。就是上回说的那徐家桥钱庄的事。”

他作难地咋舌,坦然一笑,“我索性直言了吧,想请你鹤兄弟在二老爷霜太太跟前替我周旋周旋,让我去顶了徐家桥老郑的缺。鹤兄弟尽管放心,只要我做了掌柜,无不为李家尽心尽力。我自己呢,也能多学些做买卖的本事。互惠互利的事,何乐不为呢?”

了疾斜眼睨他,他在他的目光下,坦荡地露着一丝狡诈,大概打定主意要破釜沉舟了。

了疾鼻腔里哼出一个笑,“上回在雨关厢我就对文表哥说过,家里生意上的事,我从不插手过问,恐怕帮不上你这个忙,况且我父亲也不能听我的。”

话音才落,蒋文兴的笑意便逐寸敛去一半。他心里最烦他们这些公子哥儿,富贵手到擒来,他们却一副澹然朱紫的模样。

然而他们唾手可得的却不晓得珍贵的东西,偏偏是他费尽心机弯腰讨好也不能轻易得到。

想他蒋文兴自幼家贫,是投靠了姐姐姐夫才得混口饭吃。早年间刻苦读书,也不敢奢求功名利禄,无非是想在县上谋个好差事,跳出那世世代代的穷窝。

到了李家,里里外外无不勤谨效力,连缁宣与芸娘这等苟且之事,也全靠他在暗中牵线搭桥。可这些人过河就拆桥,上树便抽梯。他再要同他们讲礼讲节下去,只怕什么好处也落不到。

他毫不遮掩眼底的贪婪,向窗户上嬉笑着递个眼色,“二老爷听不听是一回事,你鹤兄弟肯不肯帮忙是另一码事。你要是不肯帮这个忙,贞大奶奶的名声可就有些难保了。我知道你鹤兄弟一心向佛,是行得正坐得端,可贞大奶奶她就能问心无愧么?”

了疾陡地变了脸色,那双温和的眼射出些凶态,“你这是要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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