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僧(52)

作者:再枯荣

蒋文兴调转两步回来,瞧见了疾与月贞立在门首,心内有些诧异,“原来鹤兄弟的屋子也在这头。”

了疾点了点头,迎着石蹬下来抱元崇,“文表哥难得回乡,就没有回家去看看?”

“噢,家里的人都要过来吊唁,下晌我与他们一道回去。”说话间,蒋文兴错眼望向他后头的月贞,“方才在琴太太屋里帮着写几封帖子,赶上崇儿午睡起来有些闹,我便抱着他过来寻贞大嫂。”

月贞笑着捉裙下来,“叫奶母带他来就好了,哪里用得着麻烦文四爷。”

“不麻烦,我横竖也是闲着。说来实在惭愧,家里这样乱,我竟连个忙也帮不上,真是白在府上吃闲饭。”

这是谦逊的话,实则自打大老爷的事情出来,这一月里,蒋文兴在李家又是帮着缁大爷接待亲友,又是帮着两位太太料理许多杂事,可谓殷勤备至。阖家上下都是瞧在眼里的。

月贞只顾着客气,“哪里的话,文四爷又是帮着照看钱庄里的事,又是教导两个孩子,忙前忙后的,劳苦功高。您这要是吃闲饭,那我简直就是个废物了。”

二人相互自谦,了疾在一旁放下了元崇,静静将这蒋文兴照了两眼,总觉此人相貌出众,言谈谦逊,眼神里却藏着几分过分的精明。

可精明毕竟不是错,他想是他多心,便将元崇的手递给月贞,向门首摆出一只手,“文表哥请屋里坐。”

月贞牵起元崇朝洞门底下指一指,“那我回屋去了,鹤年,你同文四爷说话。”

两个人谈吐间有些异样,蒋文兴心里琢磨着,猛地回觉过来,恰是少了一份客气。这位贞大奶奶出身寒微,在人前一向谨慎小心,说话滴水不漏,唯独这会在鹤二爷跟前有些年轻姑娘的散漫态度,这不大寻常。

一面思量,一面与了疾相请进屋,见炕桌上并放着两只青釉茶盅。茶盅不会讲话,却蓦地像两个人并头坐在那里,你斜我一眼,我睐你一下,暗流着玉润光彩。

方才贞大奶奶在这屋里,显然是与了疾对坐在榻上的。这对叔嫂关着门对坐榻上,会说些什么?

别人放心了疾是个和尚,可蒋文兴倒不这样看。他与他年纪相仿,自然了解霪不论心,都是男人嚜,和尚也有不规矩的。

他往窗纱上寻一寻月贞的背影,目光耐人寻味,“贞大嫂子瞧着是个爱笑爱闹的随和人,却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不大与崇儿亲近。我平日与崇儿在书斋说话,他提起母亲来,总有些想亲近又怕亲近的样子。我方才见,崇儿倒是与鹤兄弟亲近些。”

了疾收了茶盅,正背身在圆案上倒新茶,没留神他婉转的话锋,“大嫂自己也还是个孩子,不大会照看孩子。”

他说起这话的语调,竟像是两个孩子的长辈,有些束手无策的纵容态度。

蒋文兴在后头望他的背影,眼窝里沉敛着一点笑意,“贞大嫂子哪里像鹤兄弟说的这样。我听说他们章家开了间小铺卖面果子,可我看贞大嫂子却是举止温和大方,不像小户人家的姑娘那般胆怯小器。”

了疾心上想,她是装出来的样子,怕被人瞧不起。调转身来,发现原来元崇不过是个引子,这人话锋的重心是搁在月贞身上的。只是不清楚他仅仅是对月贞感到好奇,还是试探月贞与自己的干系。

他搁下茶,事不关己地玩笑,“兴许吧。怎么,文表哥想同他们章家做生意?”

“哪里哪里,我不过随口问问,与他们家能有什么生意可做……”蒋文兴笑着摆摆手,随后渐渐将手蜷成拳搁在炕桌上,“说起生意上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你们徐家桥钱庄的掌柜老郑快不好了?”

了疾一向不过问家里的产业,莞尔摇首,“我见过郑掌柜几回,却不大说话,不大清楚他的事情。”

他不清楚,蒋文兴便告诉:“老郑五十多了,听说前两年身子就不大好。这回大老爷的事情出来,他也没来家吊唁,恐怕是熬不过年关去了。”

了疾睐住他,隐隐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却不搭茬,只泠然呷了口茶,“阿弥陀佛,也算长寿。我出家这些年,甚少与这些人打交到,也从不问这些事。”

蒋文兴见他着不问世事的态度,心里存的一点主意也不好再提,只点头附和,“是了,鹤兄弟闲云野鹤,不问世事,逍遥嘛。”

二人吃过一回茶,那蒋文兴便辞将出来。了疾送他到门首,望他打洞门下踅出去。身前身后,二人双双敛住眉头。

作者有话说:

男二没那么深情,不过确实会和月贞发生一段故事。

月贞没有那么贞,记住我这话。

第31章 强争春(一)

单表那蒋文兴。他蒋家实则与李家扯不上干系, 原是个外乡人,不过是他姐夫姓李, 是李家族中旁亲, 因父母早亡,才到雨关厢投奔姐姐姐夫。

他姐姐因为上回在席上奉承霜太太奉承得好,才替他在李家谋了个差事做。

此番回雨关厢来, 自然也要去探望他姐姐姐夫。赶上下晌姐姐姐夫前来吊唁,蒋文兴陪着祭过,便到两位太太屋里辞了辞, 跟随姐姐姐夫回家去歇一夜。

李家田地多,因为是亲戚, 减了些租子分了几块地给他姐夫家里种。他姐姐姐夫常年无子,好容易陶登出银子供他读了几年书, 也不指望他科举入仕, 只盼着他凭本事能混得个好。

方才蒋文兴去辞二位太太,姐姐跟着, 见二位太太待他颇为客气, 高兴得无可不可, 归家便忙着点灶烧饭。

这厢一行切菜,一行笑生满面道:“你在李家这几个月还好?想来是好的,瞧方才两位太太的态度,又客气又讲礼,那么多亲戚小辈的男人在屋里说话, 她们单叫你在椅上坐。”

蒋文兴在灶下烧火,闻言仰首睇她一眼, 勾起唇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我在他们两府里劳累了这几个月, 无论是钱庄的事情还是大老爷的事情出来,我无不鞍前马后替他们效忠。他们要是再不待我客气些,也不必为人了。 ”

他姐姐点头称是,“也是你能干的缘故。亏得早年我盘算得好,舍得叫你读书认字。瞧,如今好处不就来了?嗳,他们安插.你在钱庄里做什么差事?”

“就是帮着打打算盘抄抄账册。”蒋文兴坐在小竹凳上,因他个头高,屈得腿酸,便撩开衣摆将腿朝前抻一抻,行容散漫,神色懒淡。

“抄抄帐篇子?事情倒轻巧,比在码头上下力跑腿强。只是每月给你多少薪俸?”

他斜上一眼,有些不耐烦,“五两银子。”

他姐姐听见,笑得合不拢嘴,“五两银子!这书真不是白读的!这就好了,你吃住在他们府上,使不着什么钱,把银子交给我替你攒着,再过一二年,就好风风光光地说一户好人家的姑娘。你成了家,我在爹娘坟前也算有个交代。”

蒋文兴却默不作声,朝门外瞥一眼。那篱笆外,长满浅绿的庄稼,庄稼远外,又是墨绿的青山。

深深浅浅的绿,一重又一重,渊渊不见底,这就是乡下。日出到日落,只听得见几里外隐隐的人声与鸟声。因为隔得远,人们都是站在田埂上扯着嗓子说话,长得再清秀的姑娘这样一喊,也喊出浑身的粗鄙之气。

他才不要娶这样的姑娘,正是因为读过几本书,何甘与粗陋为伍?

他由灶里抽出一支细柴火,对着嘴吹一吹,“婚事暂且不提吧,我不过二十,男儿志存四方,早早娶一房妻在这里反倒绊住了我。”

他姐姐丢下菜刀,一捞裙子蹲在他身边,“你还有什么长远打算,说给姐姐听。”

蒋文兴掉过眼一笑,“他们家有家号子的掌柜快病死了,我想谋个掌柜的差事当当。姐姐晓不晓得,他们一家铺子里的掌柜单是月俸就十五两银子,何况私下里挪用钱庄里的钱在外头放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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