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87)
她没有答案,也不能寻找答案。
不论如何,他做了过分的事。她暂时无法原谅,也不应当原谅。
她不该再想。
阿萝本也没有时间去想。
前路漫长,她必须快速成长,要多些坚定、少些徘徊。
幸好,白日时,阿萝不会受梦境困扰。
多数时候,她都在与车夫攀谈,或是浏览沿途景色。
至于阿莱,为免惊扰马匹,便暂且在阿萝袖里容身,只在她下车时,才能冒出头来。
车夫名为王五,健朗、热情,曾去过翼州,熟悉沿途的驿站所在。
故而二人一路前行,顺畅无比,虽然车马速度并不算快,但能及时歇停、补充物资。
驿站之中,人多嘴杂,常可听言三语四。
阿萝在书里读过,如此地界,最适合打听消息,便特地留心,想了解翼州近况。
起先,才离上京时,驿站内的人们很少谈及翼州。待离翼州越近,相关音讯便渐渐多起来,不外乎是暴雨、洪水、商贸中断、贵人逃亡别处云云。
这些话,叫阿萝听来,实感并不强。因她虽知洪水凶险,却不曾亲眼目睹。
直至马车驶入翼州境内,她才终于有了明确的观感。
变化最显著的,是沿途的景致与行人。
初入翼州,风光尚且如常,目之所及处,还有农田、绿树等,仍能见农夫忙碌其中。可越靠近翼州城,风景就越发荒凉,人烟也逐渐稀少。
再往内去,临近城外不出十里,连驿站也没有了。
周边,农田成了一片水洼,屋舍也如被打碎,只冒出尖木与残柱。
远处,青山高耸,隐见城池一座,傍山而筑。
情景如此,车上二人均说不出话来。阿萝双唇紧合,王五也闭口不言。
期间,青蛇偶尔探头,欲寻阿萝一道玩耍,却见小主人黯然,只好无精打采、退回袖里——它不通灵智、不能言语,不知外部遭遇,似乎也算好事。
是以行程后半,只有沉默漫延。
……
抵达前一日,阿萝与王五被迫落脚野外。
依照王五计划,此处当有驿站,可供人暂作歇息、休息马匹。不料驿站受洪水损毁,只剩下断壁残垣,店家、伙计更是不见踪影。
马匹累了,不能强行赶路。除了在车里过上一宿,二人别无办法。
阿萝下车时,恰见残阳垂落、延展,如有金光铺陈。
王五拴马在旁,正取出干草,喂食马匹。
阿萝抬腕,遮去光华,微眯着眸子,向外走出一段路,打量周遭环境。
——没有可以采摘的药草。
赶路的这些时日,她总会趁着休息,采摘沿途草药,收入无且囊中,再容阿莱玩耍一二。但眼下,周围土地被水淹过,满是黄沙、泥淖,和死鱼、死虾。
阿萝咬唇,心里越发难过。
她从未来过翼州,却也知晓,若非洪涝,眼前景象定不会荒败如此。
此处本有驿站,而驿站之后是农田。如果未遭洪涝,她应能看见农夫结束劳作、与友人结伴回城,听见驿站热闹非凡、车马吆喝不止。
这里不该是这样。
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在泥水四溢、了无生机的地里,她只感到无力与悲切。
不经意间,青蛇缠来。
阿莱仿佛有所感应,绕至她上臂,亲昵地蹭着她。
“别担心,我不要紧。”阿萝道。
她鼻腔发酸,声音轻细,倒像是她在安慰阿莱了。
“回马车吧。”她道。
青蛇嘶嘶吐信,似是应答她的话。
阿萝落腕,容伙伴钻回袖里,便折身,要往马车处去。
才提步,忽见人影细痩、忽而一闪,自旁侧土坡蹿出,硬生生拦在她面前——
“把、把你身上能吃的,还有药……”
“全都、全都交出来!”
作者有话说:
魏二妈咪初登场,不知道宝宝们对她印象如何。不出意外的话,女鹅和魏狗下章就重逢啦。文里关于洪灾后的描写,我查了一些资料,仍无法做到完全准确,请宝宝们不要考据哦。
昨天喝了冰饮料,疯狂闹肚子,宝宝们也要注意身体健康。还欠宝宝们一更,明天就周五了,这周我努力补掉!
第62章 孤幼饥
阿萝心惊, 迎眸打量,发现拦路人是名瘦小的女童。
瞧上去, 女童不出十岁, 五官清秀,但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双睫都压满尘灰。她握着一根长木枝,对准阿萝, 看似来势汹汹, 却浑身发抖。
她绷紧背脊, 颤着双唇,又道:“快、快交出来!”
话音刚落, 一道青影猝然闪出。
“嘶。”红信吐露。
阿莱游肩而上,半身挺立,眼珠漆黑、幽深, 直直锁向面前人。
“呀啊!”女童尖叫。
只听啪嗒一声, 木枝掉落在地。
阿萝忙抬腕,按往蛇首,将护主的小蛇压回衣间。
她转眸, 再看女童, 见其泪花直冒,嘴唇血色尽失,身子抖得厉害,显然恐惧至极。
饶是阿萝阅历尚浅,也不难发觉, 面前的小女郎稚嫩、瘦弱, 没有半点狠劲儿, 应是连鸡都不曾杀过, 更不必提拦路打劫了。
况且,翼州才遭水患,女童出现在此,大抵与洪水脱不了干系。
思及此,阿萝道:“对不住,吓着你了。”
“它叫阿莱,是好蛇,不会伤害你。我也不会伤害你。”
她声音温软、绵柔,好似春风过水、抚开池皱,足以吹散旁人的戒备。
女童眨眸,怯怯道:“真的吗?”
阿萝点头,道:“真的。”
她记得对方需要食物和药,遂道:“我身上食物很少,但都能给你。若你觉着不够,我也可以到马车里去,再为你取一些来。”
女童喜上眉梢,正要应答,岂料阿萝陡转话锋——
“但对不住,我不能给你药。”
“用药不当则杀人。[1]不识病症,贸然给药,或会加重病情,甚至害人性命。”
女童闻言,身子一激,立时丢失喜悦,面露失望、焦急之色。
阿萝见人如此,稍作思忖,心下便明了大半。
她懂医,粗观女童面色,忽略飞尘与黄土,仍能瞧出几分红润,并非抱病之相。可女童截道行劫、特地求药,应是其亲友患病。
遂试探道:“生病之人……是你,还是另有其人?”
女童皱起小脸,道:“是我妹妹。”
提到妹妹,她眸里又蓄起泪来,啪嗒嗒地往下掉。
“她很难受,浑身都在疼,喘得厉害,走不了路。我想救她,给她吃些东西、吃些药。我只剩她一个家人了,我、我……”
至此,话语残败,唯听抽噎声声,无助又破碎。
垂暮之下,孩子的身影愈瘦、愈小,背后金光浑厚,却衬出她孤苦伶仃,好似无根飘萍。
阿萝鼻腔发酸,心头近乎淤堵。
她上前,拥住女童,抚那单薄的背脊,道:“别害怕。”
“我会医术,也有食物、饮水和药草,可以帮你。但我需要先回马车,知会我的同伴,再做些准备。若你相信我,就随我一道,好不好?”
女童不答话,只瑟缩着,蜷在阿萝怀里,像受伤的小兽。
可阿萝能感觉到,她点了点头。
……
阿萝带着女童,返回马车,与王五说明情况。
王五仁厚、热心,听过内情,既担忧阿萝安全,又对女童颇有不忍,索性牵动马车,让女童坐入厢舆,随二人一同前往。
他面相老实,又生得魁健,宛如高山,令人分外安心。
一行人离开官道,走入小径。
沿途之中,农田化为泥塘,黄水泱泱,只露出苗尖、青茬,与翻白的河鱼。
三人一路走,一路听女童自述,道是她名唤真真,乃翼州城杜氏长女,举家遭了水灾,父母被洪水冲走,只留她与幼妹小小相依为命。
正说话间,一座棚屋映入眼帘,因地势稍高而未受水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