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57)

作者:遗珠

“窸窸窣窣。”被褥作响。

月色里,阿莱眼珠不动,目睹少女提起被褥、将自己藏入其中。在她面庞消失之前,它看见一抹霞云,抹过她睑下,轻盈地浮动。

阿萝的声音细细小小,像夜里一绽的昙华——

“而且……他吻了我。”

曾经,她在书里读过,唯有一双有情人,才能有此举动。

照这样说,魏玘吻她,是也将她视作有情人吗?可陈家丞说过,魏玘不会娶她为妻,却要她嫁入王府,不知是否要她侍奉他未来的妻子。

阿萝揉着脸颊,试图驱开热意。

她眨眼,望向被里的黝漆,不知觉间,又想起另一件事。

先前,魏玘要她说倾慕二字,她没有说,他似乎十分生气。照这样看,难道他吻她、教她说出倾慕,是想与她两情相悦、受她倾慕吗?

“窸窸窣窣。”被褥又动。

阿萝的脚抵住榻尾,没有再缩的空间与余地。

她想不明白——为何回忆那个吻时,她的心里总怪怪的,半点说不上来。

阿莱已睡着了,因阿萝许久没有出声。

阿萝也确实不敢出声,像突然被收走呼吸。那落在她唇间的一点凉意,已突兀发起烫来。

慢慢地,她泛起困意,在无声的夜里,渐渐入眠。

……

次日清晨,阿萝醒得很早。

阿莱似是累了,本该与她一同醒来,却仍在呼呼大睡。

阿萝出屋打水时,天光未破。她如常梳洗,又自行囊里捉出更替的衣物,利落换上。

不远处,魏玘的屋宇依然停驻,静静悄悄。

阿萝投去一眼,便将视线收了回来。虽有过昨夜思考,但她仍觉自己想不明白,又与魏玘才有过争吵,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昨日,有学子说过,今日将有台山宴,需作不少准备。

阿萝记得此事,虽不知魏玘为何要将她领至入院,但想学子亲切、和蔼,便有心帮学子一同备宴,便不作停留,往百膳轩去。

才是戌时,百膳轩内热火朝天,瓷器声声,学子往返不迭。

阿萝与人寒暄后,也投身忙碌。

她一壁切菜,一壁听学子介绍,道是台山宴行三盏制,有入宴、谢表、奏乐、饮食等活动,听得她一知半解,只通晓大概,又专心做事。

临近午时,阿萝才忙完,便趁着闲暇,回屋休息,只待开宴。

不多时,有人敲门:【小娘子。】

阿萝应门,见是一学子立于门外、环抱衣裳,道:【怎么了?】

学子拱手道:【小生奉肃王殿下之命,为娘子送来宴衫。还请娘子披上,随小生赴宴。】

阿萝接过宴衫,展开细瞧——是一领轻薄、精致的水绿绢帔子。想来是依学子所说的习俗,凡是赴台山宴之人,都要着青佩绿。

她点头,裹往两肩,便道:【多谢你。我们走吧。】

学子称是,转身引路。

……

二人行路,走过小径,在书院各处穿梭。

阿萝打量四周,只见游廊相通、绿树成荫,唯独不存学子。看上去,似是众学子的赴宴之地与她不同,正悉数候在其他角落。

对于台山宴,她本就不算了解,也不通内里含义,只循人前进,并不多问。

在一处游廊之外,引路学子停下脚步。

他拱手,道:【请小娘子入廊,肃王殿下正在等您。】

——肃王殿下。

听见这个称谓,阿萝心口一紧。

她多少有些害怕见到魏玘,因她尚未想明待他的态度,顿觉好生怪异。

但此刻,阿萝别无选择,只得迈入廊下,顺廊行进。

转角尽处,一道青影颀然而立。

魏玘负手而立,背身对她。他高颀、笔挺,披有一件深青的鹤氅,如松如柏。

阿萝不语,来到魏玘身后。

一时间,谁也不曾开口,唯有静寂流淌。

阿萝低头,盯着自己的足尖,感觉不大自在,十指绞在一起。

她想,魏玘大抵也不知如何待她,才会如此刻这般,一声不吭。可她又想,平日里,他也总像现在这样,半点心绪也不透,叫她看不明白。

二人默然而立,纹丝不动。

阿萝逐渐放弃了思索,脑袋空空,眸光散漫,静静地伫着。

不知过了多久,人声自游廊尽头传来——

【恭请肃王殿下入宴!】

阿萝尚未回神,先见青袍一卷。

魏玘转身,低目,俯瞰她,眉宇如初冷硬,沉光锋利似刀。

一只手掌伸往阿萝面前。

阿萝不解其意,不禁抬眸,恰与魏玘对上目光。

他的眼依然漆黑,与从前别无二致,像墨,也似浓郁的冷泉。但这一次,她在他眼里发现了自己——是青白的一点光,憧憧地立着。

只听魏玘道:“牵着本王。”

不待人回答,他气息一凝,又道:“行吗?”

第41章 琥珀光

阿萝惊讶, 一时怔在原处。

她听出,魏玘声音低冷, 威仪仍存, 尾梢却上翘,显然是在询问。

正因此,她才难以置信。平日里,魏玘予她, 多是命令、发难、评价等, 从未如此刻这般, 打听她意愿,问她行与不行。

阿萝掀眸, 再看魏玘,见他沉着、冷冽,凤眼漆幽, 眉峰纹丝不动, 似乎毫无异常。

唯有他喉头微凸,上下一滚,并未被她留意。

魏玘心头局促不安。

可他不露声色, 始终摊掌身前, 半点不曾退却。

于魏玘而言,这是一次尝试——笨拙、生涩,又深思熟虑、小心审慎。

昨夜,他与阿萝分别后,并未回屋, 只独立林荫、抬首望月。明光无瑕, 恍若冷泉, 终令他抛却针锋相对的妒恨, 开始冷静忖度。

他知道,阿萝于他并无情意。故而他痛苦、煎熬,深觉自己如行长路,尽头分外渺茫。

曾有无数次,他想放手,遂克制心念、压下情愫。但他无法自控,屡屡见她,又心动难抑,想受她眷顾、与她亲昵、被她瞩目。

魏玘几乎被撕成了两半,一半理智尚存、如浸冷泉之中,一半坠入癫狂、似在沸汤滚烧。

而在阿萝收起香囊时,他终于捉到了一点希望。

阿萝说,凡是他真心所致,她都在乎。

他将这话反复咀嚼,隐隐生出推断:她或许也会倾慕他,他并非毫无胜算。

所以,魏玘决意再试一次。他无法低头,又不能全身而退,只得破釜沉舟——他要知道,历经种种之后,她是否会反感他的触碰?

他屏息,低目,凝视阿萝,全神贯注。

魏玘心念如此,阿萝浑然未觉,只当他是在征求她意见,不由心生欢喜。

这样很好,她喜欢这样。他不该总是不问,也不应无视她意愿。若他好好说话、不要太凶,她自然愿意与他相处。

如此想,阿萝抬腕,将手盖往他掌间。

她道:“行的。”

相较于她,他的掌更宽,覆有薄茧,却很匀称。他的指也修长,指节分明、漂亮。她还摸到几道新成的疤,应是二人对峙时留下的。

她抿唇,轻声道:“我会小心些,不会碰到……”

话未说完,先觉手掌一紧。

阿萝惊讶,抬眸望去。

只见魏玘翻腕、拢掌,长指斜掠,与她十指紧扣。他薄唇闭合,乍看依然冷傲,双目却如点漆,噙着一丝笑,宛如冰下泉流。

“无妨。”他道,“小伤罢了,不必多虑。”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阿萝却有所察觉,他的情绪似乎突然明朗了不少。

下一刻,魏玘牵紧她,引她前往向游廊尽头。

他只道:“走。”

……

阿萝跟随魏玘,一路穿行游廊之中。

行路最初,游廊两侧俱是树木、山石、屋舍等,不存人迹,只听丝竹隐约。越向前行,乐声愈响,宛转悠扬,分外悦耳。

对丝竹之音,阿萝闻所未闻,不免心下一惊,小手也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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