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50)

作者:遗珠

“一封信内,自称于七月时游览常山,见白羽雷鸟。可雷鸟之羽因时而变,秋冬方为白羽,春夏只为灰羽,岂不是自相矛盾?”

“还有,信件接连,笔迹提钩处却有差异,自是临摹、仿迹之相。”

川连跪于殿间,一壁听训,一壁查验,只见魏玘所说逐个应验、无一有缺。

他沉息,道:“属下失职,这便命宿卫再探。”

魏玘啧了一声,道:“不必。”

“要探,也该是辛朗去探,不是宿卫。”

这些信件,都是自辛朗处得来——辛朗是巫王之子、巫疆少主,地位也算尊荣,寻常百姓不敢玩弄于他,只怕内里涉水更深。

“你且将此事告知辛朗。凭他对阿萝的重视,定会细查。”

川连应声称是,忙去操办。

大成殿内,重归于寂,只余魏玘一人独坐。

他凝神,思索半晌,方才起身,受殿外陈家丞接应,去往谨德殿。

……

去往台山前夜,阿萝几近未眠。

她得过川连准信,知晓此行不会影响蒙蚩,便安定心神,不由期待起之后的行程。

之前,她读过《大越一统舆图》,大致了解过上京城外。但舆图太大、囊括大越全域,而上京太小、好似豆腐一方,自然对台山无所记载。

这王府之外,自有好大一片天地,也不知那台山是何种模样。

阿萝想着,约过三更,才入眠。

次日,不及卯时,有婢女来唤阿萝起身。

阿萝睡得不好,整个人昏昏沉沉,被叫醒时,眸里还散着薄雾,困倦又懒怠。

幸好是,更衣、梳洗等均有旁人相助,她只管抬头、伸臂、旋身等,便囫囵打理完毕,由阿莱缠上腕间,走过偏僻的西华门,登上马车。

她还困,上了车,见魏玘未至,便靠在车内,睡了过去。

阿萝睡得很熟,已不记得车马如何颠簸、行程如何劳顿。甚至,她连魏玘何时来的、是否与她坐在一起,都一概不知。

她只记得,中途时,有人来唤她,要她下车、又上车。

再之后,又是两眼一闭,权当补眠。

待到阿萝醒时,马车已停滞下来。

她睁眸,发现车内金碧辉煌、柔帘紧合,周遭也空无一人。

阿萝恍惚,抬指揉眼,看见阿莱仍在腕上,方才恢复些许神智。

魏玘在哪儿?她不知道。

她凝神,回了力气,扶住木栏,轻轻下了马车。

青绿、艳红、粉紫、水蓝——只在一时,无数种颜色涌入视野。

阿萝怔住了。

她看见青山、深林,有低矮的木丛、绚烈的野花。曾在书里读过的景致,一时奔往她面前,竞相容她查看、欣赏。

远处,夕阳垂危,金霞四溢,落在地上,拉出颀长的树影。

近处,是一条溪流,清澈,踊跃,水声潺潺。

阿萝提裙,慢慢走去,脱去鞋袜,试探似地踩进水里。

她感到冰凉,同时,又生出一点意趣。

这是她第一次——站在如此广袤、如此旷远的天下,亲临流水。

阿萝难以自抑,在溪水里踩踏、玩耍。

正忘情时,忽听有人道:“很有趣?”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岑参的《初过陇山途中呈字文判官》。

第36章 林间学

阿萝停了足, 将裙摆一挽,回眸望去。

只见魏玘负手而立, 与她相隔十余步。他着了绛紫袍衫, 锋光如裁,绣有银纹白鸟,不见四爪金印,与平日相较, 更质素、雅正。

一名老翁跟随于他, 鹤发松姿, 灰袍古旧。

而在老翁之后,还有一名青年, 俊秀、白净,俨然是故事里头的书生模样。

阿萝道:“很有趣。”

这是在回答魏玘。可她虽然动唇,目光却未瞧他, 因她不知老翁与青年是谁, 正好奇着,杏眸频频流转,打往二人周身。

魏玘拧眉, 凤眸深邃, 寒光冷泛。

可他尚未开口,先听哗啦一声,似是有人涉水而出。

抬眸看去,只见阿萝提足,迈出溪流。她挽裙, 将红绫擒在掌间, 端端立于畔岸。

暮色下, 少女身形娇小, 裹于压金彩绣之中。

两抹雪光分外惹眼——是她纤细的小腿,与一双小巧的脚。

魏玘目力极佳,捉到一簇清晰的水珠,正淌过她肌肤,落往微凸的足踝,在地上洇开湿痕。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屏息收声。

自余光里,魏玘发觉,书生薄面一红,转开视线,却又隐隐流连。

对于众人的动向,阿萝浑然未察。

她低头,扶住身旁矮石,寻找鞋袜。袖里有青蛇探出,眼珠漆黑如豆,不知盯向何人。

“笃。”足音骤起。

不过三两步间,一片阴翳欺身打落。

阿萝怔住,不禁抬头,看见魏玘就在近前,眼里烈浪翻滚。

她道:“你怎么了?”

魏玘逼视她,目光沉如堆云,道:“坐。”

阿萝茫然,听出他话里不容置喙的意味,只好依言坐下。

她正要细问,却见他长臂一揽,此后,便膝间一沉——她的鞋袜,连带着一方素净的锦帕,都被扔进她怀里,精准无误。

“擦。”魏玘又道。

他一字一句,像是自牙关里挤出来的。

阿萝只想,魏玘应当是要她拭净双足、再穿鞋袜。

眼看魏玘动怒,她还当是自己贪玩、误了行程,不禁生出些许愧怍,便提膝,借着锦帕,擦拭起足下的水珠与濡泥。

她轻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魏玘没有回话。

阿萝见状,也不再开口,手腕摆动,认真擦拭。

不单是她与魏玘,老翁与青年也沉默。一时之间,众人置身林中,只听风过水流。

魏玘环臂,颀影好似屏障,隔开阿萝与旁人,不容半点窥探。

可他自己也挪不开眼——阿萝的脚纤薄,足趾宛如珍珠,小巧,也可爱,好像他稍一动手,就能将这对小脚纳入掌中。

他的喉微滚,觉她白得像雪,灼得人胸膛滚烫。

“魏玘。”

有人在唤他,声音很远,又很近。

“魏玘?”

似是因他不应,那人又唤一声,纯稚而疑惑。

魏玘回神,循声抬起目光,发现阿萝偏着头、正凝他,眸里清澈如初,懵懂又不解。

他转头,错开对视,道:“怎么?”

阿萝道:“你为何总是盯着我的脚看?”

魏玘背脊一僵。

阿萝对此并未察觉。她眨眸,想起方才情景,只觉魏玘眼里有火、像要将她的脚烧出洞来,还当他嫌弃她脏,不由抿起双唇。

她道:“你还要看吗?我擦干净了。”

魏玘滞了须臾,似是气急,冷笑道:“你倒是想得美。”

【咳咳。】老迈的声音突兀传来。

二人循声望去,见那灰袍老翁双手一拱,便听人道:【暮色已至,山脚风凉,殿下百忙之中莅临书院,不妨随老朽上山再聊。】

……

阿萝穿好鞋袜,便随魏玘等人,沿小径上山。

动身前,老翁与阿萝作了介绍,自称是台山书院山长吴观;又称书生为段明、是书院学子;二人系得知肃王抵达,特来迎接。

阿萝本也说说自己,却听闻魏玘已向二人讲过她,便作罢。

小径窄长,只容一人走过。于是,吴观在前领路,魏玘居于次,阿萝第三,而段明最后。

一路上,吴观絮絮,与魏玘以越语相谈。

对此,阿萝听懂七八,除却寒暄问候,便是在说后续的台山宴。

为保书院简朴,台山宴只设明日一日,宴上膳食由学子自耕、自植、自备;至于魏玘与阿萝的住处,已有学子为二人清理,随后便可入住。

阿萝只听,并未插话,权当熟悉越语。

极偶尔地,她能觉察两道视线——自她身后来,腼腆、好奇,又在她回头时消失殆尽。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几人临近山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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