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34)
热水和衣裳齐齐摆到宋绘月面前,元元一言不发地给宋绘月擦脸换衣,然后在宋绘月的手势下出去,关上房门。
房门关上,所有声音都隔绝在外。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客人一个个告辞离去,拥挤的院子很快变得空荡起来。
宋绘月平静的脸瞬间变冷,布满阴霾,目光一寸寸沉下去,就连血色都跟着褪去,只剩下黑黝黝地两个眼珠子。
手捧着温热的茶杯,她却察觉不出温度,十个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手背青筋暴起,几乎要把茶杯捏碎。
可恨!
“啪”的一声脆响,她把茶杯狠狠掷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黄文秋太不长记性了,”她暗暗地想,“少了一根手指头都不知道害怕,爱情真能让人忘我?”
不管黄文秋跑到哪里去,挖地三尺,她也要把人找出来!
正在咬牙切齿之时,外头忽然响起了林姨娘急促尖锐的哭喊声。
“太太!”
宋绘月猛地站起来,大步走到门口,推开门往正房奔去。
“大娘子,伞!”元元一面回头拿伞,一面想要跟上宋绘月,手忙脚乱之时,银霄从月门里冲出来,撑开伞,给宋绘月遮风避雨。
“让两个姨娘看好清辉。”宋绘月吩咐一声,走到宋太太屋里。
厉氏和谢夫人都还在,全守着刚醒转过来的宋太太。
大夫这个时候也带着药箱子奔了进来,因是熟人,一气呵成的把脉开方,功成身退。
刘嬷嬷拿了方子,赶紧去抓药,宋绘月走上前去,轻轻叫了一声:“阿娘。”
宋太太见了宋绘月,想起自己这个女儿,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一个人跟随晋王来到这里,孤苦无依,好不容易一家团圆,却又辛苦支应门庭,家中大事小情,都放在心里,出门护着兄弟,自己却一声苦也不曾叫过。
这样的大喜之日,却叫人丢下,往后还怎么出门……
想到这里,当真是五内俱焚,两行泪珠流到嘴边,心痛道:“月姐儿……”
宋绘月听她声音微弱,喉咙里有哮鸣之声,忍着眼泪,坐到床边,轻声道:“阿娘,我没事的,黄文秋不好,幸亏我没嫁过去,以后我再找一个如意郎君就是了。”
到了这个时候,宋太太见她还是宽慰自己,更加心疼,抓住宋绘月的手,除了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谢夫人和厉氏看着,也都湿了眼眶。
厉氏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先送谢夫人回去,再去问黄文秋的事。
总不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宋绘月一直守着宋太太,宋太太喝了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大娘子,您就在这里歇一歇吧。”刘嬷嬷躬身问道。
宋绘月摇头:“我去园子里散散心。”
她取过伞起身出去,雨未停,时大时小的下着,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把人不安的心安抚下去。
银霄就在桂树下站着,听到动静就将目光放了出来。
天色暗淡,冷雨欺花,宋绘月一手持纸伞,一手挽长衣,荆钗布裙,身形清冷,白色布带缠着流苏髻,让风吹着往后飞去。
她像是鸟,又像是欲散的云雾,谁也留不住。
银霄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感觉她每一步都踩在了自己心里。
“大娘子,”银霄垂下头,接过伞给她撑着,“谢相公让人传信来了,说他会处理,让您不必忧心。”
宋绘月点点头,领了谢川的心意:“官府办事,等他们找到,黄文秋和罗慧娘的孩子都生下来了。”
银霄躬着背,应了一声,等着宋绘月继续开口。
然而宋绘月没说话,用手摩挲着一片湿淋淋的桂树叶子,手指很用力,是存了无数思绪,无处发泄的样子。
树叶在她手里揉的稀碎。
第四十三章 看热闹
银霄很想说点什么,又怕自己笨嘴拙舌的不得宋绘月心意,只能闭着嘴,将腰弯的更低。
宋绘月想了片刻,对银霄道:“早知道应该听你的,打断他的腿。”
银霄不敢吭声,因为他离的太近了,虽然是个卑躬屈膝的奴才相,可是高高大大,能够闻到宋绘月身上的脂粉香气。
昨天夜里香水行的人把她腌入味了。
香味刺激着他,他只知道周身躁动,却不知道作何反应。
宋绘月不用他说话,思绪已经理顺:“黄文秋胆子小,能说动他私奔,罗慧娘手里一定有货,罗慧娘哪里有这些东西,恐怕是有了靠山。”
“晋王?”银霄低声询问。
宋绘月摇头:“不是。”
晋王不会让她成为整个潭州的笑柄,就算他要动手,也会等到洞房花烛夜。
“他们两个一定是昨天夜里走的,太早了我们会发现,要不留痕迹,就得走水路,只是连日都是雨,水上走不远,到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泊到了码头休息,
往北是岳州游冲河码头,往南是衡州柘路口码头,
你去外仵作行,找毕团头,给他五十两金子,让他手下那些在湘水捞尸的小子去这两个码头找人,找到了再给五十两金子。”
在湘水捞尸的人水性极好,对暗礁了如指掌,一条小船也能冲风压浪,要追上黄文秋的客船,易如反掌。
银霄应声。
“别惊动其他人,”宋绘月拿回伞,“去吧。”
银霄这才直起腰杆,抹去脸上所有表情,大步离开。
宋绘月却没动,呆看着雨洗过的花园,过了半晌,她叹了口气:“哎,丢死人了。”
屋子里,宋太太喝了两次药,昏迷式的入睡,到了晌午,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胡话。
“阿娘,是哪里不舒服吗?”宋绘月俯下身去听,就听到宋太太断断续续的叫她的名字。
宋绘月又用手去摸宋太太额头,感觉火一般热,想起大夫说的寒热要起,连忙去拧了帕子敷在宋太太额头上。
“阿娘,我在这儿,您起来喝点热汤,大夫说发了汗就好了。”
宋太太眼睛都未曾睁开,刘嬷嬷用勺子舀了汤药,给她喂下去,也洒出来大半。
大家衣不解带地守着宋太太,家中一片凄惶,分不出精力去理会沸沸扬扬的流言。
有闲心的张旭樘为了看这一日的热闹,特意提前和书院告了假,撑着伞,带着湛士昭,走街串巷的听闲话。
街头巷尾都在说今天发生的这件大事。
张旭樘听着,对湛士昭笑道:“这罗慧娘只是中人之资,传来传去,竟然传成了国色,见她一眼就要神魂颠倒,她是国色,那我姑母是什么?”
“都是无知百姓的言语,”湛士昭小心回答,“要是问起来,他们恐怕以为贵妃娘娘是天仙下凡。”
张旭樘又道:“官府捕不到人,宋家大娘子去求晋王帮忙,咱们的事就成了。”
宋绘月去见晋王总不能空手去,哪怕只拿片橘子皮,他也有本事让晋王中毒身亡。
毫无防备的晋王碰上毫不知情的宋家大娘子,真是天衣无缝之计。
“是,我都安排了,”湛士昭道,“就怕官府抓到了人。”
“知府衙门里那些班头,全是蠢物,没人督办就不用心,吴昊和窦小娘子私奔,抓了三个月,才在扬州抓到他们两个,连胎都坐稳了。”
湛士昭想到这件事,并不觉得很好笑,反而对张旭樘有了更深的俱意。
这事还得从四年前说起。
四年前,黄河在汾州上游决口,大水淹没三十二个州县,官署、库房全军覆没,粮仓受损,转运使除了祈晴仪式,再无力支应。
河东路转运使六百里飞马报至京都,皇上上朝时,令群臣直言治水策略、赈济灾民。
众人要么说塞决固堤,要么说开堤泄洪、以邻为壑、力保州府,唯有燕王保举了吴昊的父亲吴保志。
吴保志熟读《河渠志》,祖传的治水功夫,却和陆鸿一样不为朝廷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