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291)
黄先觉“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其余人都是南山的猴,一个歘球都歘球,纷纷软倒在地,跪成一片。
贺江淮和习璋乃是一路人,见了习璋的做派,心中叫好,见旁人跪倒,自己也意意思思的往下跪,同时想问一问宋绘月能出多少银子。
游松起身,搀扶起贺江淮:“都起来吧,你们自己好好想一想,能掏出多少银子来。”
大家颤颤巍巍坐了回去,越发噤若寒蝉,片刻之后,那位犀角商牛逸群低声道:“各位将军,城营中缺银缺粮草,我们该出力的绝不含糊,可你们要一千万两,实在是为难我们,那军饷也不该归我们发啊。”
他不提起军饷二字还好,一提起军饷,习璋当即从眼睛里放出冰冷的目光,刀子似的要将在场众人全都凌迟一遍。
军饷经过帅司和转运司的盘剥,真正发到他们手中的,半数不到。
就连朝廷发下来的粮草,也都让这些人一道道的转手,最后给士兵们吃的都是猪食。
游松客气道:“大家也知道去年一年是什么光景,地里颗粒无收,草场上见不到牛羊,为了让士兵们活下去,战马都杀了不少,京都对干旱毫无防备,以至于连漕粮都没有准备,若非晋王送了数万石粮草,军营中将是饿殍遍地,更不会有人来守护城门,既然一千万两你们拿不出来,那就拿出你们能拿出来的东西,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牛逸群先开了口:“我从南边回来的时候,买了一万石粮,如今还没有卸下来,我的小厮可以领着你们去卸。”
习璋看向欧阳柏:“现在就去看看。”
欧阳点头,起身跟着牛家小厮往码头上去,不多时又打马回来,面上带着笑意:“统制,属下亲自上船去看了,都是好谷子,属下已经叫人去卸了。”
习璋点头,面色缓和了许多。
这个时候的粮比银子贵重,这一万石粮食若是换成银钱,只在万两上下,但是能真正送到城营之中,而不被人盘剥,极其难得。
也只有这些不在明面上行走的商户能够做到。
官府收了他们的好处,他们又在暗处来往,别说是一万石粮食,就是再多,也不会引人注目。
甚至官府还会为他们掩护。
其余人等也察觉出了此次城营主要并非要银子,而是要粮,纷纷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家底,拿出了诚意。
轮到贺江淮时,不等贺江淮开口,胡金玉忽然道:“敢问各位军爷,军户也能做咱们这样的生意?”
正在商议的众人一听,全都愣住,又见胡金玉看的是贺江淮的方向,也都纷纷将眼睛移了过去。
游松忍不住攥紧双手,同时疯狂地想要将宋绘月的身份掩饰过去。
军户可以做生意,但是插手地下榷场,就有通敌之嫌,习璋绝不会容忍。
习璋目光如电,射向了宋绘月和田吉光,不过是一瞬间,就落到了宋绘月身上。
她看似弱小,然而有鲸吞万物的眼神。
胡金玉紧接着道:“李当家,何必藏头缩尾,只让底下人出面,我既然提起了你,就请你出来说话。”
第三百六十章 仇人相见
胡金玉面孔潮红,看着宋绘月。
他恨她的危险,更恨她的小女儿之态,会忘记人疏忽她的危险和手段,反而而被她所蛊惑。
宋绘月站了出来,沐浴在刀光剑影之中:“胡当家说的是,请各位见谅,只因我是女子,出面了怕你们不自在,才乔装在此。”
女子作为当家人出现,往往不自在的根本不是女人,而是男人,他们莫名会感觉自己的权威被侵犯,因此而不悦。
就连眼下紧张至此,黄先觉等人也皱起了眉头。
贺江淮连忙起身相让,让宋绘月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又亲自换掉碗筷,对其他人的蔑视并不在意。
在座商人要么见过宋绘月的恶行,要么知道她的恶名,此时见胡金玉为难她,都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习璋目光犀利地打量她一眼:“你落了何人的军户?”
“李俊。”宋绘月答话。
“查一查李俊,”习璋吩咐欧阳柏,眼睛仍然盯着她,“军户掌管榷场,这倒是闻所未闻,还是说,你要以此打入定州?”
“我是京都人,”宋绘月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您听我的口音便知道我不可能是细作。”
习璋却道:“细作的官话,说的比我们还好,你是何时掌管的榷场?”
“今年,从胡家手中抢过来的。”宋绘月还是如实答了。
习璋去问胡金玉真假,反而问道:“说说看,你打算给我们点什么?”
“我们没有粮草,只有镔铁刀剑。”宋绘月道。
平淡的一句话,习璋“嚯”的一声站了起来,将细作二字抛至脑后,神色激动,猛地一步跨到宋绘月面前:“镔铁刀剑?你有?”
镔铁刀剑极其锋利,吹毛透风,只有西番才有,想要购买,必须路过夏或者辽,因此军中并没有这样好的刀剑。
能将此物献出,就证明宋绘月绝不是细作。
游松紧紧交握的手松开来,松了口气。
宋绘月点头:“是,只是怕有谋逆之嫌,不敢收下太多,只将定州出现的上等刀剑留下了,就放在榷场之中。”
“好!”习璋连语气都轻快起来,回到座位上,又忍不住道,“好!有多少?”
宋绘月扭头看向贺江淮,贺江淮立刻道:“有一百三十吧。”
习璋忍不住叹气:“谋逆,这点东西怎么能够谋逆,这可是镔铁!你是军户,李俊是你的什么人?”
宋绘月道:“兄长。”
习璋立刻道:“那就把李俊放到我眼皮子底下去,你们会不会谋逆,我一眼就知道,镔铁刀剑你继续给我收进来,有多少要多少!”
宋绘月笑着应下,并且很自在的拿过筷子,开始吃猪头肉。
酉时过后,天色已晚,习璋心满意足,起身离去,游松落后半步,跟在宋绘月身边,细问镔铁刀剑事宜,同时掏出一锭大银给酒保,赔了桌子钱。
宋绘月回答着往外走,游松忽然低声道:“张旭樘来了,大娘子小心。”
宋绘月脚步一顿,面不改色的继续往楼梯处走:“他是奉金字牌的大臣?”
“是。”游松正要细说此事,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哄闹。
楼下放着七副樟木桌椅,现已经都坐满了,各个都是红光满面,酒气熏天,已经喧闹的不可开交,偏这个时候,还从外面涌进来一大群身穿战袍的官兵,簇拥着一个身穿月华色圆领宽袖长袍的官员,腰间挂着鱼袋和玉饰,以及几个内侍和随从,大刀阔斧的往楼上走。
这官员正是张旭樘。
张旭樘肤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身形细长,瘦的很缥缈,仿佛随时都要登仙,一只手托着袍边,一只手扶着栏杆,没有丝毫热气,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楼梯上来了人,他抬起头去看,正好看到了宋绘月。
张旭樘飞快地扫了一眼宋绘月身边众人,除了游松,还有个壮汉,不知深浅,但是没有见到银霄。
他的目光立刻如针似的射了过去,拨开前方挡道的请客者,抬腿跨过三个台阶,笑着到了宋绘月面前。
“宋绘月,”他脸上带着讥讽之色:“你怎么还敢在外面行走?臭虫似的东西,不应该烂在泥里吗?”
宋绘月站的比他高一个台阶,神色平静的回看了过去,忽然出手,一把揪住张旭樘的发髻,扬手便是一个耳光。
围着张旭樘的人正不知这二人是有什么旧情,眨眼之间,就见宋绘月劈头盖脸打了起来,连忙上前要把张旭樘从她手里抢出来。
宋绘月却极其灵活,两手搂抱住张旭樘,就势往下一滚,碾过众人滚到楼底下。
楼底下的食客轰然而起,往后退去,恨不能挂在墙上,去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