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230)
比起从前做江贼躲躲藏藏的日子,不知有多快乐,铁珍珊见了都羡慕不已,想要和他们一同去潭州军营,做个小兵去。
这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要跟随宋绘月去对张旭樘造成一些心灵上的伤害,结果出师不利,马车坏在了茶坊门口。
四人全都不动声色打量王爷的马车。
铁珍珊伸手摸了摸凳子底下,摸出来一个抽屉,低头一看,里面是火折子、蜡烛、香盘、剪刀,再一摸,又是个抽屉,里面是个食盒,她一捅身边的童鹏,耳语起来:“这马车好,能过日子了。”
宋绘月挨着铁珍珊,也垂头去看。
铁珍珊指着针线再次问:“王爷还会绣花?”
晋王听着他们大声耳语,眉头紧皱,很想将这四人串起来,一同丢出去。
尤其是这四人根本不知道耳语为何物,嘁嘁喳喳个不停,吵的他耳朵都要起茧,只能闭目养神。
偏偏铁珍珊爱美男心切,并不肯让他就此休息,而是长吁短叹一声:“王爷,您帮我找个地方去参军吧,这京都的美......京都我也玩够了,要是让这三个家伙踩在脚底下,我可太憋屈了。”
晋王闭着眼睛,要死不活的点了一下头。
童鹏挤兑她:“哟,你这娘们不在这里玩弄别人的感情了?”
铁珍珊翻了个白眼:“你倒是想玩弄,你看谁搭理你。”
童鹏一进花茶坊,就要脱衣服给小娘欣赏他身上的花绣,油腔滑调,不招人爱,倒是白鱼不声不响的,暗中大饱艳福。
他“嘁”了一声,不小心瞥见晋王那副天怒人怨的神色,立刻闭紧嘴巴,不再开口。
这位看着倒是温文尔雅,可那手段是能文能武,一旦发作起来,他们都讨不了好。
天心更是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在心里念阿弥陀佛。
好不容易马车到了王府门前,谢舟刚从大相国寺出来——他一直试图从大相国寺找到张家死士的蛛丝马迹,可惜一无所获,这些人仿佛是行尸走肉,连泡尿都不曾在大相国寺撒过。
见王爷马车归来,再想到大街上沸沸扬扬的张家倒了一事,他打着伞大步流星迎了上去:“王......”
随后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晋王从马车中出来,马车里钻出来一个接一个的当家,最后是几乎让当家们挤扁的宋绘月。
他从来不知道晋王的马车原来可以装的下这么多人。
看着晋王那张因为没有和宋绘月说上话而拉长的驴脸,他上前一步,宽慰晋王:“王爷的马车真结实。”
晋王冷哼一声,眼看着宋绘月领着这四人长驱直入,而这四人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看一路叹,仿佛王府里的花花草草都长出了三头六臂,值得他们大惊小怪一番,越发的头疼不已。
宋绘月五人一阵旋风似的往竹溪斋刮,晋王想要安安静静和宋绘月单独吃上一顿饭是不行了,只能先去书房说正事。
然而他心里惦记着一个脑袋肿成两个的宋绘月,坐立不安的和谢川坐了两刻钟,见外面雨停了,便起身去看看。
还没进院门,他先让一阵蒜香冲的往后一仰头。
站在门口一看,早饭简单地摆放在了桌上,都是一人一大碗冷淘,另外琳琅满目的摆放着许多叠鲊菜,还有一大盆腌蒜。
腌蒜旁边,放着一个冰盆,里面有一壶米酒。
铁珍珊相当豪迈,大吃一口面,咀嚼两三下后,嘴里有了空隙,便塞进去一瓣蒜,吞咽入腹,再喝上一杯冰过的米酒。
然后她对着童鹏大打其嗝,熏的童鹏抱碗逃窜,不敢落座。
四人呼噜呼噜地吃面,哗啦哗啦地喝酒,目光聚集在眼前桌子上,并没有看到晋王到来,倒是宋绘月慢吞吞吃着肥鱼鲊,正在剔一根大刺时,看见了晋王。
她立刻一指身边的凳子:“王爷,坐下吃。”
晋王走上前去,四位当家噤若寒蝉,捧着碗站起来,不伦不类地行了礼,随后继续坐下大嚼。
黄庭给晋王端来一碗冷淘,又把那碟蒜推的远一些,心想这四位当家也是能人,初来乍到,就能将厨子私藏的腌蒜给找到。
铁珍珊吃的美了,又开始夸夸其谈:“等我从了军,我一天就斩他娘的一百个人头,不到十天就做承信郎,一个月就做修武郎......”
童鹏嗤笑:“你要做,得改名叫做承信娘。”
晋王腹内空空,然而毫无食欲,只盯着宋绘月看,见宋绘月发髻梳的轻巧,一点发饰都没有,便忧心她是头皮上有伤,只碍于这四人在场,不能上前细看。
略一沉吟,他对宋绘月道:“你随我去提刑司监牢看看张旭樘如何?”
宋绘月一听张旭樘大名,二话不说,放下碗筷:“走。”
第二百八十五章 张二开金口
与此同时,张旭樘躺在提刑司男牢中,清醒一阵,昏迷一阵。
他身体火烫,连眼睛都是热的,呼出去一口气,甚至感觉自己是在喷火。
节级和牢子款待了他,给他在稻草上铺了褥子,积年累月未换的马桶也换了只新的,牢房上方的小窗打开,可以让他在潮湿和闷热中透一口气。
还有太医在牢里给他把脉,节级亲自煎药,喂他喝下去——上头发了话,不能让他死在牢里。
虽然如此优待,但是对于富家子弟来说牢房里的一切依旧无法忍受,就连张旭灵只在牢房里呆了短短的一夜,都感觉如日如年。
然而张旭樘不在乎这个。
他能养尊处优,也能在牢房里活下去,有吃有喝,能让他安然地躺着养病,就够了。
他像是天生天养的兽类,到哪里都能给自己絮个窝。
昏睡的时候,他躺在褥子上一动不动,清醒的时候,他就在开始吃喝拉撒,牢子送来的炊饼和稀粥,他嘴里发苦,完全尝不出味道,然而也就着药汤吃了小半盆,吃过之后,他扶着墙壁站起来,走到马桶边上去,解开裤腰带,撒了一泡滚烫的尿。
尿过之后,他费力气提起裤子,系好腰带,又走回褥子上坐下,盯着稻草里一块小小的白骨看了半晌,他开始咳嗽,一边咳,他一边想:“这不是人的骨头,应该是老鼠的。”
咳嗽过后,他再次躺下,闭目养神。
从水里让老卫捞起来,他一度以为自己会活活憋死,因为五脏六腑全都处在一种憋闷的状态,根本无法呼吸。
之后他憋到晕厥,开始高热,太医给他灌下了无数的麻黄汤,让他得以呼吸,并且活了过来。
一旦清醒,他就告诉自己要吃、要喝,不要睡,以免在睡梦中睡死过去,他还如此年轻,还没在京都里翻江倒海,怎么能就这么死。
况且,宋绘月还活着呢。
祸害遗千年,大约就是因为好人悍不畏死,而坏蛋总是竭力求生之故。
牢房里脏、乱、臭,对张旭樘来说都不重要,他唯一害怕的就是孤身一人,无人陪伴,好在提刑司贴心,把他关在了张旭灵隔壁。
只可惜张旭灵多愁善感,和世间那些普通的大哥一样,见了家中兄弟受苦,就比自己关进来了还要痛苦,要和兄弟执手相看泪眼。
他不想和张旭灵泪眼相对,所以一言不发的只是睡和吃。
糊里糊涂的睡了许久,他忽然听到耳边一阵嘁嘁喳喳,没用的大哥发出了许多废话,似乎是在求人放他一马。
他心想张旭灵真是天真,同时睁开了眼睛。
透过牢房缝隙,他看到了宋绘月——以及宋绘月身后站着的四个奇形怪状之徒。
他对着宋绘月龇牙咧嘴一笑,笑的很嚣张,那意思是你能奈我何,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告诉你。
笑过之后,他的目光从宋绘月身上移开,看向站在众人身后的晋王。
晋王静静伫立,遥遥观望,双目皎皎若点漆,仪表轩昂,有龙虎伏击之像,神态从容,又有海涵众生的气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