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127)
一只大老鼠在宋绘月面前停下,原地转了两圈,轻轻叫一声,随后爬到宋绘月身上,钻进了她的袖子里。
宋绘月面目表情地承受了老鼠的探究,她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左侧大腿上。
一支箭的箭头没入了她的大腿,血已经将横梁染开一大片。
箭还留在身上,在等待银霄行动之时,她暂时不能动作,只能沉默。
街道上,也同样沉默。
整个荒沽码头似乎都沉默了下来,张旭樘神色沉了又沉,已经阴郁到可以滴墨的程度,在极度的紧张和躁怒中,他倒是冷静下来,盘腿往地上一坐,扔开手中的刀子,将自己作为诱饵,要诱出宋绘月来。
捕猎者和猎物,并非永恒不变,而是随时可以转变。
他人虽然瘦弱,可坐在那里,却很奇异的有了端正坚定之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
护卫们受了他的影响,端着弓箭的手也越发沉稳起来。
在坐下之后,张旭樘慢条斯理的开了口:“宋绘月,既然你沉得住气,我也一样沉得住气,你要在这里和我僵持,那我就和你僵持到底,我有吃有喝,你要什么没什么,看看谁熬得过谁。”
回应他的,只有火堆中发出的噼啪之声,就连中了一箭的侯二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张旭樘当真摆出了要在这里过年的架势,先让人把那条崭新的破船叫了回来,船上的船工全是张家护卫,旱的不能再旱的鸭子,不仅将这条船撞的东倒西歪,自己也晕的七荤八素,摇摇摆摆下了船。
船上唯一机灵点的小卫带下来茶水和点心,摆放在张旭樘面前。
而宋绘月透过墙壁上的烟孔凝神看向屋外,外面已是夜色浓重,就连老天都在帮张旭樘的忙,呼号的风停了下来,乌云散开,一轮月亮从云层中露出,月光如水,倾泻在地,照出一轮银色光辉。
不过也好,这样的夜色,倒是方便了银霄,不出意外,银霄马上就会行动。
果然不出她所料,就在小卫摆放茶点之时,银霄和侯二都似箭一般冲了出去。
两人一左一右,侯二直奔老卫,银霄直奔张旭樘,一直掩藏在护卫中的死士骤然出刀,杀向银霄。
在一片刀剑争鸣声中,宋绘月捏住自己腿上的箭杆,咬住下唇,屏住呼吸,用力拔出了利箭。
藏在她身上取暖的老鼠因为她的动作而惊动,开始在她衣裳里四处乱爬。
大腿上瞬间多出了一个血窟窿,血雾喷到了她的脸上,她面不改色,从背后取出自己随身的弹弓。
第一百五十七章 放虎归山
弹弓的弓和弓箭的弓十分相似,区别在于弓箭是单弦,弹弓是双弦,而且多一个弹兜子。
宋绘月从梁上翻身落下,不动时不打紧,一动腿上伤处连着心都疼了起开,她扶着墙壁,疾步走到门口,搭上这根带血利箭,竭尽全力拽了个满弓,瞄向打斗中站立不动的张旭樘,飕的射出箭去。
她虽力道不足,准头却再好不过,要射张旭樘的心窝,就绝不会射到他的其他地方。
就在银霄和侯二奋力拼搏时候,这一支箭挟风而至,直中张旭樘心口。
老卫和死士全都赶不及去救,眼睁睁看着箭头没了进去。
张旭樘顺着箭的力道连连往后跌了三四步,随后重重往后倒去,仰面而卧,两脚在半空中一蹬,便没了动静。
老卫见状,五内俱焚,丢下侯二就往张旭堂处赶,只剩下一个死士还在和银霄缠斗,侯二见老卫不理会他,一个纵身便跃到宋绘月身边,扬起刀来,将宋绘月护着。
张家护卫先是面面相觑,回过神后全都往宋绘月这里扑来。
银霄奋力一击,击杀死士,随后举着尖刀,直奔护卫而去,一口气杀倒十来个,心中虽然记挂宋绘月,却还是依照宋绘月的安排,要把地上的张旭樘再补一刀。
最好能把脑袋割下来,否则宋绘月都会怀疑张旭樘会什么些邪术,起死回生。
就在银霄要在老卫手中取张旭樘首级之时,码头上忽然传来一阵疾呼:“留人!”
与此同时,数支箭破空而来。
银霄连连后退,一直退至宋绘月身边,和侯二一同将来箭打落在地。
码头上又泊了一条大船,船上人马蜂拥而至,手持利刃,围住了宋绘月三人。
来人是张旭灵。
他在京都等着张旭樘,然而久等不来,过了约定时间许久,他疑心张旭樘出了事,赶紧追了过来。
人下了码头,就已经见到码头上一片狼藉,血流成河,当即暗暗叫苦,又见银霄举刀要杀张旭樘,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大喝一声,又放出一波箭去,才免了张旭樘的脑袋让银霄砍下。
他急急忙忙赶到张旭樘身边,见张旭樘面无人色,心口插着一根老长的箭杆,气息奄奄,两条腿都跟着软了:“老二!”
老二没有声音,只剩下胸膛还在缓慢起伏。
张旭灵已经吓呆了,片刻后看向团团包围中的宋绘月。
他带来了这么多人,倒是可以试着将这三人抓住,可是张旭樘情况不明,这地方没医没药,他不敢再耽搁时间,要立刻带张旭樘回京。
“宋大娘子,你们三人留在这里也是寡不敌众,不如先将今天这场纷争寄下,不管我家老二是死是活,都过后再算!”
宋绘月听了,沉吟半晌,点头应下了这个来日再算。
张旭灵怕她反悔,亲自让人去给她架了艞板,送她上船,往河东路的方向离去,又赶紧让老卫把张旭樘抱到船上去,先把箭拔出来。
随后他又让身边心腹留在此处,清点死了的护卫和驻军,再将王府侍卫和船工烧化,以免留下把柄,又写了密贴,送去管辖荒沽码头的知县处,把这里的惨状推到黄河滩江贼身上去。
江贼做下的没头案子无数,不做这一件进去,也是死罪。
安排完毕,他火急火燎地上了船,一见张旭樘,先松了口气。
原来张旭樘惜命,身上穿着锁子甲,那箭头虽然插进心口,但也仅此而已,离那要害之处还有两指的距离。
箭一拔出来,张旭樘就在剧痛中醒了过来,见到张旭灵,第一句便是:“姓宋的在哪里?”
张旭灵道:“你这里治伤要紧,我没空和他们周旋,放他们走了。”
听了这话,张旭樘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的大哥,目光仿佛有毒似的,要把张旭灵生吞活剥。
他费尽力气招了招手,待张旭灵靠近他,毫不犹豫就是一个耳光。
耳光虽小,恨意却极重:“废物!放虎归山!”
张旭灵挨了他这轻飘飘的一下,不恼不怒,因为从张旭樘懂事起,他就挨了不少小老二的毛巴掌,眼下不过是巴掌大了些,力道却还是没有变化。
甚至因为重伤,力气还变小了,这一巴掌,不值一提。
就在张旭灵以为自己要挨一顿好骂之时,张旭樘忽然道:“老卫,亲自去河东路,吩咐知府……”
张旭灵见他为了张家殚精竭虑,便叹息一声:“老二,你歇着吧,伤的不轻,养不好也是要命的。”
话刚说完,张旭樘就昏死过去,脸上一丁点血色都没剩下。
“老二?老二!”
张旭灵吓得都快麻木,赶紧吩咐船快走,务必在天亮之前赶回去。
而宋绘月三人上了张家放下的小船,到了新沽码头便下船去休整,第一件事就是要处理各自的伤口。
在他们休整之时,老卫也到了河东路蔡知府处,将张家意思传到,一口水都不曾喝,便又离去了。
蔡知府听了张家传信,思虑再三,带着礼去了王知州府上。
“知州相公,您看此事如何解决为好?”
王知州乃是张相爷门下弟子,听了蔡知府转达之意,转动手中佛珠,沉思片刻:“冶场死了这么多人,一旦报上去,不止是厉判官前途尽毁,我们全都得下马,你可还记得郴州冶场爆炸,死了一百多人的事,整个荆湖南路可都换了一遍血,既然你来找我,我就和你明说,晋王死了最好,要是没死……就让他走不出河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