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126)
没有人的动静,就连老卫都没能听出来宋绘月三人的藏身之地。
然而张旭樘闭上眼睛,慢慢听了起来。
他脑子里仿佛是伸出了无数的蜘蛛丝,四面八方的蔓延出去,人虽然没动,气味却一点点涌入他的鼻尖。
他的异于常人的坏,异于常人敏感的脑子,异于常人深刻的感情,都在此时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宋绘月、宋绘月,他怎么能让她跑了。
所有人都很紧张的攥着手中弓箭,噤若寒蝉,不知道张旭樘此时的模样是在装神弄鬼,还是在求神拜佛。
他们早已经察觉张旭樘的脑子似乎有发疯之嫌,然而不敢说,只能默默等待。
而张旭樘,在极度的静之中,闻到了宋绘月身上与众不同的气味。
是很温暖的气味,像是少女没有掺杂其他东西的香气,还夹杂着药的焦苦。
很特殊,很迷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双眼,面带笑意的看向左手边第三间的屋子。
蹑手蹑脚地往这间曾经做过客栈的宅子前进,老卫正要拉开弓箭,张旭樘却拉住了他。
“放火。”
他喜欢放火,火能够涤荡世间一切痕迹,让他所犯下的罪恶化为一缕青烟,直上青云。
很快,火就点了起来,干燥许久的荒沽码头瞬间燃烧,将水面和天边都映照的通红。
同时,弓箭手在外准备,只要里面有人逃出来,就乱箭射死。
火越烧越大,烧到了连站在另一边的张旭樘都觉得灼人,却依旧没有宋绘月的踪迹。
直到左侧半条街可燃之物都燃烧殆尽,火势越来越小,房屋倒塌,也没有找到人。
张旭樘转向另外一边,想将此项毁灭之路进行到底,干脆把整个荒沽码头都烧光。
然而码头上泊下来一条小船,张林从上面冲下来,直奔到张旭樘身边。
“二爷,查过了,游松的太平车里带的是草药。”
又是草药?
张旭樘脸色一沉,心知自己恐怕是错失了良机,毕竟晋王不可能让人从京都带这么多草药去安定县。
晋王若是死了,更用不上草药。
可现在晋王的情形他一无所知,不知道是死还是伤,更不知道京都里这些晋王的人在打什么主意。
“晋王府上的长史呢?”
张林低声道:“小卫一直跟着,我和他通了信,说谢长史的马车里带的也是草药。”
张旭樘目露凶光,抬起腿一脚踹在张林肚子上,将张林踹的往后一倒。
他力道不大,但张林不敢装作若无其事,顺势跪倒在地,不敢为自己辩解。
不辩解,可能只是挨一脚,辩解则可能丢失自己的舌头,默默承受张旭樘的怒火才是生存之道。
张旭樘勾着头,目光阴鸷的看向这些乱七八糟的宅子,一点一点的琢磨自己遗漏了什么。
片刻之后,他“哦”了一声,明白过来。
是谢舟。
谢舟是在昨天上午出的王府,之后单枪匹马上了官道,赶往泽州安定县,去找晋王的踪迹。
他什么都没带,一个小包袱都没有,一路打马疾驰,直奔泽州。
在谢舟出城之后,宋绘月去了茶坊,一直没有出来。
她不出来,可她的手却伸了出来,悄悄的到了码头,将东西从码头由船送去了泽州,再由谢舟在泽州接应。
他竟然让这样的小伎俩给耍了!
都怪自己太心急,急着要宋绘月的命,一想到能够手刃宋绘月,就疏忽了其他的事情!
他咬牙切齿的吩咐张林:“去京都码头查!昨天上午到的船、下的货、上的货、没下货就走了的船,全都给我查清楚!”
张林应声,起身离去,上船之际回头看了一眼再次点起来的火,心想自己的下场,会不会也是一把火?
毕竟京都码头乃是天下最为繁忙之地,又是年下,半天也有上千的船只来往,他没有抽丝剥茧的本事,原样交上去,恐怕又得挨罚。
第一百五十六章 僵持
张旭樘让张林去查码头上过往船只,自己则留下来,继续和宋绘月斗智斗勇。
宋绘月已经是瓮中之鳖,这一回放过她,想要再有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可就难了。
这些密密麻麻的宅子,让深而阔的排水沟分成了四块,排水沟阻隔了火势,张旭樘只需要再放三把火,就能把这里烧成一片废墟。
他再放一把火,烧倒一大片,将黄土岩石都烧的发黑,这一回,他们总算是有了收获。
这收获不是宋绘月,而是侯二。
侯二自火场中急急而出,身形比那猴子还要敏捷轻盈,攀附着还未烧着的梁柱,轻轻一荡,就将自己送到了排水沟的另外一边。
准备已久的弓箭一触即发,箭雨直朝侯二而去,并且射中了侯二。
侯二带箭而逃,再一次隐藏起来。
火的焦味和血腥气混杂在一起,张家护卫找到了其中一个活人的足迹,士气大涨,眼睛都不眨,死死盯着火场之中。
唯独不见宋绘月和银霄。
张家护卫也很希望宋绘月能够立刻出来送死,毕竟因为宋绘月一个人,他们不仅折损了许多同伴,还在张旭樘这里受了许多的窝囊气,时不时就要挨一个窝心脚。
只有宋绘月死了,他们才能有好日子过。
张旭樘站在原地,对侯二的出现并未感到欣喜。
侯二在他眼里,和那些做前锋的驻军一样,不足为重。
可宋绘月又在哪里?
逃掉绝无可能,荒沽码头只有这么大,凭着他们这么多双眼睛,她就是有钻地的本事,也得让他们挖出来。
在他的指挥下,又一把火烧了起来,而他的目光则看向了自己第一次察觉到宋绘月所在之地的火场。
房屋实在建造的太密,木头和土坯纵横交错着裸露在外,黑乎乎一片,在屋瓦墙壁之后,是重重叠叠的阴影,灰烬覆盖其上,一直延伸到街道后方所靠的岩壁上去。
太多可以藏身的地方了。
“老卫。”他低声叫道。
老卫一直就在他身边,此时听他呼唤,再看他盯着已经燃烧殆尽的火场,便回头点出十个护卫,让他们上前查看。
护卫们一脚踏进去,就陷入了深深的黑灰中,而张旭樘身在火场之外,一颗心忽然猛地一跳,背后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此时此刻,他在明,敌在暗,究竟谁是猎手,谁是猎物?
他看向老卫,并且退后一步,站到了老卫身后,声音低沉:“老卫,让他们都回来,护着我。”
退到老卫身后,他略微安心,然而还是不够,死士是没用的,有银霄在,死士也毫无招架之力。
伸手从腰间取出来一把匕首,警惕地看着四周。
火光照的四周如同白昼,天色却已经暗下去,在发青的天光和火光的双重照耀下,他的面庞分裂成了两个棱角分明的部分,一部分阴狠毒辣,另一部分小心谨慎。
张家的护卫们又撤回来,将张旭樘拱卫在重重人影之中,在老卫和张旭樘的小心翼翼之下,更是不敢大意。
此时宋绘月就在张旭樘最后没有烧到的那一片宅子里。
她身上的披风,在逃跑之中丢在了张旭樘指认的地方,自己则是藏身在屋子里的一根横梁上,横梁上方还挂着一片烟熏肉,熏肉往下滴落油脂,于是她的脸上、身上全是油渍和油烟味,哪里还有什么少女的芳香。
熏肉纹丝不动,她也纹丝不动,仿佛化身成了熏肉的一部分,就连呼吸声都很轻微。
一只老鼠从梁上下来,浑身肮脏的在熏肉上徜徉徘徊,十分陶醉,细长的尾巴不断摆动,发出“吱吱”的叫声。
在这只老鼠叫过之后,接二连三的又有老鼠从梁上溜了下来。
这些老鼠摇摇晃晃,身形硕大,全身都泛着黏腻的油光,有大有下,不下十只,奔向熏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