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81)
“你别忘记应我的事。”
她摩擦着后槽牙,“我亲生母亲,你不能泄露给老太君他们知道。你亦……不能贬我为妾,须得让我留在贺府,否则我死也不跟你。”
沈舟颐笑道:“当然。咱们做交换嘛。”
太后那边还要沈舟颐去照看,他并不能在戋戋这里停留太久。
随侍宫女生怕戋戋出什么大事,忐忑不安在外等候。
其实宫女潜意识觉得,沈太医与贺小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贺小姐可是世子爷心间上的人。转念又想医者无性别之分,若贺小姐的烧热明日还不退,世子爷才真要雷霆发怒……便没阻止。
沈舟颐一出来,宫女急匆匆上前询问。想这位新秀沈太医连太后娘娘都治得好,戋戋这点小烧热必然不在话下。
“劳烦太医,贺家小姐情况如何?”
没想到沈舟颐废然道:“不好说。”
说着他去用艾叶与藿香混成的药水泡手,贺小姐的病……竟有传染性。
宫女如遭雷击。
·
第二日一早,果然出事了。
临时寄住在秋菊小院的贺家小姐贺若冰发了天花,晦气不已,惹得整个皇宫都要洒艾叶水驱病。安乐公主后怕不已,幸而没召贺若冰伴读,否则得病的就是她了。
由于怕误诊,先后有几位资历深厚的太医都为戋戋诊过,确信是天花无疑。
以卑贱之躯传染宫中尊贵之人如何容得,都不等圣上发话,皇后的一道旨意就将戋戋逐出皇宫,送到宫外疫庄集中诊治。晋惕听到这噩耗如中败絮,苦苦哀求圣上网开一面却惨遭拒绝。
“天花不是小病,死一个女子没关系,若是染给临稽的百姓,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圣上爱民如子。
“凡是昨夜与贺家女接触过的太医、宫人,一律都要送到疫庄去!”
晋惕彷徨无计,疫庄那里都是痨病鬼、麻风病,难道要活生生看戋戋病死不成?
魏王与魏王妃本就不愿晋惕沉迷女色,乍闻贺家那贱丫头居然害了天花,喜从天降,现在他们可以名正言顺拒绝贺若冰入王府了。
戋戋被送往城外疫庄,马车疾驰,一路无人,乌鸦蹲在张牙舞爪的黑色丫杈上哇哇乱叫,一派荒凉肃杀的景象。
戋戋想自己死在那里可能也没人知道。
直到沈舟颐用大皇子的诏令,半路截下那辆马车。
负责运送戋戋的侍卫本就避之不及,沈舟颐一拦,争先恐后似地逃跑。马车内的戋戋脸覆白纱,蜷缩在马车角落,周身全是苍术和艾叶的酸苦味。
沈舟颐掀开马车垂幔,朝她伸出手。
戋戋漫不经心剜他:“沈太医来此作甚,不怕染上恶疾?”
沈舟颐眉梢儿轻挑:“不怕。”
将她从马车上打横抱出来。
如今在宫外,他们再不用顾忌宫廷的那些规矩。戋戋患有恶疾人人喊打,即便半路失踪也没人追究。
沈舟颐将随身携带的两层厚厚帷幔给她戴上,免得叫旁人瞥见她容貌,随即扶她上马。两人同乘一骑,沈舟颐双腿夹了夹马肚子:“先送你去别院。贺府实在太招眼,你患着病就从疫庄里逃出来,为人发觉徒惹事端。”
戋戋顿时怒火窜上心头,挣扎不从:“别院?沈舟颐,你说过让我留在贺府,不贬我为妾的!”
他哄道:“未曾啊,只是暂时住在别院,你依旧是贺家大小姐、嫡妻大夫人。”
戋戋信他的鬼话:“我都入别院了,还算哪门子的正室?你放开我,我去疫庄死了算了!”
她双臂扭动挣扎个不停,大喊大叫,差点引来不远处疫庄守卫的主意。沈舟颐脸色亦板起来:“别胡闹。”小拇指缠绕她的几茎秀发,顺便捂了她的嘴,白马疾驰而去。
……
半个时辰后,晋惕十万火急赶来。
他是求二皇子代为打探消息,才辛辛苦苦追到这儿,准备救戋戋的。
结果只发现一辆空荡荡的马车,和一张粉嫩嫩的手帕。
晋惕怅然若失,缓缓将那只手帕从烂泥中捡起来,发现上面绣有桃花,再嗅嗅气息,绝对就是戋戋的。
天呐。
他的戋戋,去哪了?
他现在无比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再早一点接她回魏王府。
晋惕满腹憋闷无处散发,怒锤地面,仰天长啸,引得林中鸟雀扑棱翅膀四散奔逃。疫庄的守卫闻声过来,遥遥见世子爷发疯,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说:
标注: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出自《诗·郑风》《子衿》
第49章 豺狼
戋戋连日来身心疲累, 若非马匹颠得实在太厉害,她昏昏然都要睡过去。软软倒在沈舟颐怀中,跟只柔怜的小奶猫似的。沈舟颐怦然, 很享受她这般依赖自己的样子, 马蹄催得更急些, 逼她抱他更紧些。
沈舟颐带戋戋来的别院并非月姬住过的那所,而是一栋新的。近来他在大皇子面前得脸,又幸而获太后赏识,财源滚滚, 购置几套新宅自然不在话下。
他跟她解释道:“我怎能如此禽兽舍得让戋戋妹妹真做妾,妹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永远都是, 之前说的话都算说笑。这套院邸干净利落, 遣人方才建成, 与月姬半分关系也无, 妹妹暂时住在此处可还行吗?”
托着她双腋将她从马背抱下来,远观此景, 兄妹俩看似一团和谐融融,与当年在贺府两小无猜的模样无二无别。戋戋嘟着嘴,满脸不开心,勉强答应。
清丽的屋舍前栽种两棵大槐树, 如雪般茶白的槐花纷纷落于青砖地上, 幽香拂面。院落清净, 移植绿竹茉莉等雅物, 连下人也少, 端是个与世脱离修身养性的好场所。
戋戋对美景无感, 和沈舟颐在一块再美的美景都味同嚼蜡。她耷拉着眼皮, 问:“我何时可以回到贺府去?”
沈舟颐道:“等风头过去。”
“你……”
他耸耸肩,一副言诚意卑的样子,倒也不似存心诓骗她。
沈舟颐抬手拂去戋戋发髻间坠落的小白槐花,他狭长漂亮的眉眼比槐花花瓣更温柔。戋戋怦然,蓦然从他指尖的动作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味道来,他不是单纯看她的,而是带着欲色凝视她。
戋戋很畏惧这种与世隔绝、完全落于他掌心的感觉。没人知道她在这儿,贺老太君和吴二夫人都还以为她在疫庄,晋惕也一定拼命在寻她……可她只能叫他们干着急,面前能接触到的男人唯沈舟颐而已。
槐树荫下清凉得正好,她被那种无助的感觉所吞没,心慌,盲然,恳求他:“要不哥哥先带我回贺府一趟吧,我不想在这里,不想。”她不想被他当禁宠养啊,自己不在的这几日,贺府没准被姚珠娘闹得天翻地覆,她必须要回去撑住场面。
沈舟颐纤长的睫毛垂垂:“不行,你必须在这里。”
晋惕对她虎视眈眈,她又不是不知道。他时刻不离在旁看着她终究不可能,难道要让上次的事重演,晋惕再把她抢到宫里去?
“戋戋,你乖些。”
沈舟颐牵住她的手,把她带回房室。
要记得,这是她和他交换的。只有她心甘情愿陪在他身边,永不和晋惕见面,任他摆布,他才会替她保守那个关于真实身份的秘密。交易双方你情我愿,任何一方毁约交易便做不成了。
戋戋认命地叹气。
她此刻还是一个“天花病人”,浑身的痘印,脊梁骨隐隐酸疼。沈舟颐给她服用些药缓解此症状,又重新写下调养的方子。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晋惕面前,他仍然要求她自称真得了恶疾,把晋惕吓退才好。
这栋宅邸是新购置的,并无其他人在。天色阴沉如铅,窗牗的帷幔被凉风吹得摇摇欲坠,斜斜的雨丝飘洒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黑色雨燕在屋檐下疾飞,一场大雨很快就要来了。
戋戋历来很害怕这种阴雨天,遥望天空蘑菇形状的云团翻涌,浑然像吞噬万物的漩涡,令她感到渺小的可怕。沈舟颐陪着她,两人依偎在一起,静静观雨,雨点由若有若无的银丝变成啪嗒啪嗒的珠子,最后连成水柱,滂沱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