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6)
罗呈不太敢直接回答。
晋惕神色峻然,“她是真移情别恋,决心与我断绝是吧?”
从前戋戋依赖他,每每闹变扭总是主动来找他。如今倒是长本事了,他的信她都敢不回。
罗呈小心翼翼道,“据说,贺家有个什么表哥,老是缠着贺姑娘,世子在报恩寺遇上的男子就是他。”
哐啷,茶杯粉碎在地面。
晋惕记得戋戋那什么表兄,据说是个治病的郎中,同时也做些药材生意。那日会面时,那男子气度平平,也无甚可取之处,不知怎么就迷惑了戋戋。他堂堂世子之尊,比一介药材商人不知矜贵了多少倍,戋戋竟也会猪油蒙心。
罗呈道:“探子说昨日贺家老太君还摆宴请那位沈公子,场面隆重,怕是有意把贺小姐许配给此人。那日在报恩寺,世子就该解决掉此人,以绝后患。”
晋惕两眼如深深的黑洞,射出杀意的光芒。他起身披了件斗篷,绝然就要往贺家去。
沈舟颐算什么东西呢,不过是一介庶民,寻常仕商,连半纸功名都无,也敢碰他的戋戋么。捏死沈舟颐,比捏死蚂蚁还容易。
方走到庭院,就听魏王妃厉声道,“往哪去!今日表姑娘远道而来,你不去迎接也就算了,还想去找贺家那小狐狸精不成?”
晋惕定定转过身来,“母亲,她不是狐狸精。”
魏王妃道:“不管怎么说,今天你必得留在府上,等着给表姑娘接风洗尘,那才是你真正的未婚妻!”
晋惕唇角抿成一条线,声音也硬几分,“恕儿难以从命。”
说罢唤了罗呈出府。
魏王妃怒不可遏,有心杀了贺家那勾引自己儿子的贱蹄子。正生着气,下人来说赵家表姑娘赵鸣琴到了,因路上遇见贼人被偷窃钱囊,才稍晚些。有些受惊,此刻在前厅坐着。
赵鸣琴是江陵赵阁老的爱女,此番上临稽来,原是奉父命与晋惕完婚的。魏王妃不敢怠慢,叫人好生奉茶,自己马上便过去。欲叫人把晋惕叫回来,晋惕却早已不见踪影了。
赵鸣琴坐在前厅之中,对魏王妃母子俩这番争吵并不知晓。
她心神恍惚,一会儿摸摸自己滚烫的脸颊,一会儿又按按怦怦跳动的心脏,街上那抹青衫,总是在脑海挥之不去。至于来此的目的,王妃对自己热不热情,堂兄来不来迎她,仿佛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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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戋戋给吴暖笙送完晚膳后,特意在贺老太君面前为母亲说了几句好话,乞恳祖母莫要再罚吴暖笙。
戋戋道:“孙女忤逆祖母的意思是不孝,看着母亲受罚而坐视不理亦是不孝。求祖母怜惜孙女则个,饶恕母亲,别让孙女夹在中间为难。”
这话半撒娇说出来。她目光清澈,皮色如上好的羊脂玉,好生灵秀可爱,在贺老太君手臂上蹭一蹭,贺老太君也心软了。
“祖母不是非要和你母亲过不去,只是昨日在宴席上她那番话太不得体,好像你非嫁给沈舟颐不可似的,弄得贺家颜面尽失。”
戋戋道,“孙女已将祖母的意思告知母亲,母亲亦深深有悔,祈愿祖母能宽恕。”
贺老太君无可奈何,想起昨日宴席上发生之事,兀自忐忑难安,便郑重问道,“祖母只问你一句话,你是钟情于沈舟颐么?”
戋戋沉吟片刻,青涩说,“舟颐哥哥好虽好,终究没有功名在身。况且他已有心上人,和孙女怎能再结鸳盟。孙女将来即便要嫁人,也非得是王侯将相之子不可。”
说到此处,忽念起多日不见的晋惕,微有黯然。
贺老太君这才放心,揉揉她蓬松的脑袋,“这才是祖母有志向的好孙女。沈舟颐经商卖药风尘仆仆,家底不厚,哪里配得上你,祖母还是更盼着你嫁到魏王府去。”
戋戋自小厌恶大家族间长辈安排的相亲,更不喜沈舟颐这般门当户对的老好人。不能与自己真心欢喜的人长相厮守,出嫁还有什么意思,莫不如一辈子待在贺家。
若晋惕不是梦中那人,该有多好?
……
入夜,晋惕这名字如魇魔般缠绕着她,叫她忧思辗转,睡也睡不踏实。梦中黑影再次靠近,将她禁锢住,恶魔般在她耳边低喃着什么。她想逃,却逃不掉。
戋戋再度被惊醒,借着清冷的月光瞪向床帐上繁复的花纹,栗栗危惧,大口喘粗气。
晋惕送来那封桃红的薛涛笺,就静静躺在妆台奁盒之中。她想有些话得和晋惕当面问清楚,不然思维总难免陷于谜窦。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绵羊
翌日午牌不到,沈家送来口信说愿意遵从贺老太君之请,推倒沈贺两家间的隔墙,从此两家合二为一,同根同爨,互相扶持。至于姓氏,沈家人依旧姓沈,贺家人依旧姓贺,泾渭分明。
贺老太君喜出望外,本以为沈舟颐记恨着拒婚的旧怨必会拒绝,没想到轻轻易易就松了口。说来也可以理解,沈贺两家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
贺二爷立即邀沈舟颐入府详谈细节,欲举行个典仪,轰轰烈烈地推倒墙壁,把并家之事昭告天下。
沈舟颐计较片刻说,“咱两家素来交好,同气连枝,如今合并举不举行仪式都不打紧。只是大伯父亡故的时日尚浅,大房的世兄世妹们还戴着热孝,实不宜太过招摇。”
贺二爷连连拍脑门,真是喜昏了头,竟然忘记贺家还在服丧。见沈舟颐思虑周全,为人又体贴和善,事事能为贺家着想,心下更觉踏实。今后沈舟颐便是两家的大公子,顶梁柱,有他那高明的医术和经商手段,贺家不愁门祚不盛。
沈舟颐复又将账本等物交予贺二爷,包括这些年经商收纳的银两流水、铺面房屋、田产佣户、珠宝马匹,事无巨细地罗列。其中还有几张配药的秘方和数本沈家祖辈传下来的行医手记,都是极其珍贵的孤本,乃沈家安身立命的根,竟也坦坦荡荡地拿出来共享。
贺二爷哪见识过如此珍贵的医籍,瞧得两眼直冒光。沈舟颐说还有一部分医书和账本放在贺家老宅,事发仓促来不及整理,日后会陆续送过来。
他能这般毫不藏私将家底交出来,贺二爷深感错怪沈舟颐了,感激又愧疚,热泪也要洒下来。也亏得沈家的长辈差不多都死光了,否则那群老狐狸肯定不容许沈舟颐这单纯的孩儿如此全盘托出。
贺老太君亦为以往算计沈舟颐而惭色,本该礼尚往来,也给沈舟颐看看贺家的家底,可贺家这几个月来办丧事银钱光出不尽,亏虚得很,负债累累,拿出账本来只会凭空惹人嗤笑。若非火烧眉毛,也不会急着与沈家并园。
沈舟颐体察心意,便道:“按叙齿排,以后侄儿便是沈贺府的大公子了,理当担起两家重担。从前的事都是从前了,债我会还上,钱也会赚回来。”
当下贺老太君对沈舟颐前嫌尽释,她膝下福薄,孙儿就只有敏哥儿,此时见沈舟颐一表人才皎若玉树,聊生慈爱之情,当场便认下这个干孙儿来。
自贺大爷死后,贺家一直担心被吃绝户,这下有沈舟颐这男丁做顶梁,可算排解了心腹大患。
两府的夫人姨娘哥儿姐儿都换新衫,喜气洋洋,围观两家围墙的推倒。其实前些日阴雨霏霏,围墙早就被滂沱大雨冲倒了,此时不过是把残余的砖头瓦块拆去,清理干净。
戋戋也和长姊贺若雪混在家人中看热闹,她盈盈妙龄,一身白.粉裙,鬓角堆凤丝,笑起来分外娇痴无邪。鞭炮噼里啪啦地爆响,虽顾念着贺大爷的丧事只燃半串,却亦增添了不少吉庆氛围。
沈舟颐瞥见她,朝她颔首示意,“戋戋妹妹。”
鞭炮声太响,人声听不甚清。戋戋走近些,甜笑嫣然,“没有这围墙挡着,以后我是不是要管舟颐哥哥叫大哥哥了?”
沈舟颐脉脉凝视她的玉容,“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