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139)

作者:旅者的斗篷

“待咱们孩儿生下来,我可以再让晋惕苏醒。但这期间若让我发现你再骗我,或再想着跑,我固然没有多少时日活头了,但我要你最最眷恋的情郎殉葬。”

陷入如植物一般的沉眠,九个月……戋戋沙哑绝望,那和要晋惕性命有何区别?

“千万求求你!”

沈舟颐再不给戋戋转圜余地,颤颤巍巍拄杖过去,捏住晋惕下颌,给他吃了颗东西。

转瞬间毒气攻入眼眸,晋惕疯狂地捂住脑袋,双目失明,似沈舟颐右眼那种情况。

与此同时,晋惕身上雪葬花毒素也略略消褪,黑色的筋慢慢变成淤青。

戋戋连忙赶过去搀起晋惕,细声问道,“晋惕,你还好吗?”

晋惕被暴盲惹得理智崩溃,似一头发怒的雄鹰,稍稍恢复气力便拔出腰间长剑,低吼道:“沈舟颐,我杀了你!”长剑挥舞,削铁如泥。

咄嗟之间,营帐已经被晋惕砍得处处狼藉。沈舟颐却死水无澜,不躲不闪。

晋惕再厉害眼睛也瞎了,只会乱砍乱跺,无能狂怒,并没任何实质性危害。

沈舟颐漠视发狂怒吼的晋惕,硬生生把戋戋从晋惕身边拉开,跛着脚离开营帐。

晋惕是朝廷命官,他固然没有权利杀之。

但从明天开始,晋惕会变得越来越嗜睡,每日睡眠时间都比前一日成倍增长。五日之内,晋惕就会完全睡过去,变成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弹,但是有生命体征的植物人。

晋惕将沉睡九个月,直到戋戋把孩子生下来。在这九个月里,需要有人给他喂水喂饭,擦拭身子,伺候大小便溺。

这种事沈舟颐自然懒得管,也阻止戋戋管。他会尽他最后一点善心通知魏王府,叫魏王府派人来北地把晋惕的活尸领回去。

至于晋惕为何会变成这样,他自会做得干干净净,不让任何人察觉端倪。

沈舟颐拉着戋戋出营帐,没走两步,他便踉踉跄跄,脸色雪白若纸,冷汗直流。

方才那一番争斗实耗尽他全部气力,他身体本就虚弱,此刻接近油尽灯枯,草原凛冽的寒风吹一吹他都能丧命。

他虽拽着戋戋手腕,却只如枯树枝般虚搁着,戋戋稍微用点力气就能甩脱。

戋戋不住回头望晋惕,见沈舟颐呕出口黑血,才蹙眉道,“你怎了?”

沈舟颐疲惫地阖眼,明明是白昼,他视线却跟黑天似的。

落日溶尽归鸦。

“我……”

前些天他被火伤得太重,又自暴自弃了许多时日,此番来北地大量失血,雪上加霜,原是强弩之末。

沈舟颐虚颤颤地跌倒下来,重重摔在一指多长草丛中。鼻间是草和泥土的清香味,以及死亡弥漫的血锈味。

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下。九个月,还是太长了啊……他刚才还妄想见一见孩子的面,现在看来似乎做不到了。

戋戋惊慌失措,随沈舟颐也伏在荒凉的草场上,挽着他脖颈。

“沈舟颐!”

沈舟颐费劲儿睁开一条眼缝儿,模模糊糊见到戋戋姣好可爱面孔,点点活着的温柔又浮现在他濒临死亡的面孔上。

“戋戋,”

他哭着,哽咽,泣难成声,那样城府深沉的他像个被大人丢弃小孩子,天真肆意哭成一团。

“我喜欢你。”

“从我当了慧时,就喜欢你。”

……

“你为什么就不能爱我一点点?”

沈舟颐手指哆哆嗦嗦伸向戋戋,泪水决堤,从眼眶溢出。

草原西风又冽又寒,清风中沈舟颐白衫微动,沾染他刚喷出来的血迹。

面具掉了,露出他重度烧伤的半张脸,模糊五官,丑陋狰狞经脉……俊貌玉面不再,他比以前丑了,瘦了,也憔悴了,两鬓均已星星。

戋戋被这张脸惊得后退,那些伤痕此刻看来犹触目惊心,火烧之时他又经历了何等地狱般的痛苦?

她当时本打算和沈舟颐同归于尽的,这张毁容的面原本有她一半。

戋戋哀然道:“哥哥。”

沈舟颐断断续续咳嗽,咳出的黑血逆流,流进他雾气一般模糊瞳仁。

“你得活着,活着。”

戋戋五味杂陈,刹那间自己仿佛变成了前世辜负了慧的沈迦玉。她也失声抱住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真情流露。

“我都说过我跟你了,我没有骗你,你不要死。”

沈舟颐浑浑噩噩听到这一句,想问为什么,是舍不得他吗?还是有那么点可怜他?

“因为晋惕还等着你救。”

她开口,理由如此粗暴无情。

你死了,晋惕也就跟着死了。

沈舟颐悲凉笑笑,她不让死,只是因为晋惕。

他眼皮无力沉下来,就此昏倒在戋戋怀中。

草原无边的盛景,正在慢慢黯淡,褪色……

·

说来,柔羌人自顾不暇,对晋惕沈舟颐戋戋这三人的爱恨一无所知。

阿骨木王子中毒了,毒和戋戋的症状一样,雪葬花之毒。陆陆续续的小部落许多其他族人也都中毒了,东倒西歪。此时若有敌人进犯,柔羌俨然全军覆没。

此事却非是沈舟颐做的,邱济楚陪同沈舟颐一块来柔羌,在这些异族人井水里暗做手脚,轻轻易易制住了王子他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皇子带兵马紧接着杀过来,不费一兵一卒就俘虏了柔羌王子还有几名心腹,杀得柔羌落花流水。

柔羌王得知此事后,和南朝圣上谈判,准备赎回阿骨木王子和一众俘虏。

圣上趁此狠狠打压柔羌族,柔羌自此一蹶萎靡,再无法和中原匹敌。此等节外之事自然不多提。

单说沈舟颐带戋戋回南朝,准确来说,是戋戋带沈舟颐回南朝。

沈舟颐身子宛若秋风败叶般凋零,虽然没死,但也离死不远了,回去之后必须好好修养。

戋戋本来也想把沉睡的晋惕带走,怎么可以把晋惕独身一个扔在大草原?

沈舟颐坚辞拒绝。

他冷淡警告她,“别忘记你选择了谁,腹中又怀着谁的骨肉。”

他是看在她宁愿画地自囚的份上才饶过晋惕,如今她三心二意,爱着这个又思念那个,对得起他么?

晋惕,自有魏王府过来接。

他们若是多沾晋惕被魏王府人看见,岂非暴露了晋惕就是他们害的?

戋戋怏怏抑郁。

虽沈舟颐板着脸,她却也不怕他。

自从上回他在大草原上对她哭过之后,戋戋就觉得沈舟颐性子其实软得很,坚硬冷酷外表都是他装出来的。

别看沈舟颐如此说一不二,但凡她说个“走”字,他立马可怜兮兮跪地求她。

邱济楚在马车中垫有软垫,尽量减少行车颠簸,叫伤重的沈舟颐好过些。戋戋怀有身孕,也该坐上去。

到达逆旅时,为了能让沈舟颐晚上睡得更舒服,戋戋叫邱济楚独自给斯人开一间上房。

邱济楚质疑:“你不跟他一个房陪着他?”

戋戋抚摸肚腹,“我也要睡觉的。”

她可以住在沈舟颐隔壁,他一唤她她就能听到。

邱济楚叹道:“戋戋,你别再离开他了。前些天……他精神差得很,是真的想死,我和你姐姐不知劝了多少良言也无用。后来他听说你怀孕了需要他救,这才打叠精神强行以猛药吊命……那些猛药对身体损伤都极大!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吐血如此厉害。就算济楚哥哥求你,别再走了,仅仅把他当亲人也好,留在他身边吧。说句难听的,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估计……估计时日无多,你的委屈很短很短。”

戋戋隐隐酸涩,轻轻点头。

和晋惕在一起,所有都平平淡淡。和沈舟颐在一起,却什么感情都强烈而尖锐。

她从前咬牙切齿恨沈舟颐,满心想要他性命,现在甚为愧疚,反过来怨自己……是否对沈舟颐过于无情?

半夜,戋戋辗转反侧,怎么也难以入眠。孩儿还算乖巧,这几日都没折腾她;沈舟颐却不乖巧,萦绕在心头的坎儿,时时刻刻膈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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