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101)

作者:旅者的斗篷

“他们要把你送到蛮夷和亲!”

晋惕低吼着,双唇犹沾有吻后的水光:“……除非我死,否则我决不能看你往火坑里跳。我想带你私奔,你不爱我就一辈子把我当哥哥也好,只要让我在身旁照顾你。”

戋戋怅然,吞咽口泪水。

“你真是执着。”

带她私奔,那便是抗旨,后果很惨烈。而晋惕是个极其感情强烈的人,认准的事绝不更改,即便下地狱亦在所不惜。

晋惕直直把心里话说出来:“我看见你日日和沈舟颐相亲相爱,心剜似地痛,恨不得自己从没活在这个世上。”

人世间的荣华富贵他都不要了。

就是死,也要阻止戋戋去柔羌和亲。

戋戋犹豫,如果她和晋惕走,那是极为自私的——她当然能免于遭受蛮族人的玷污,晋惕却会身败名裂,整个魏王府也会跟着遭受灭顶之灾。

对于晋惕来说,这根本不是一条出路,而是死路。

晋惕长有力的大手扣住她,高大肩膀如遮风挡雨的墙。

“别犹豫,我是认真的。如果你拒绝我,我就闯到贺家去,先宰了沈舟颐,再把你抢出来。”

“我决心如此,任何后果愿自行承担。”

晋惕此时已失掉了一大半理智。

和亲是她自己的事,是她自己辛辛苦苦设计,用来逃离沈舟颐的一种手段,与晋惕无尤,他为何如此有正义感赶着去送死呢?

或许晋惕真的在意她,毕竟他们曾经相爱过。

若说她对沈舟颐、柔羌王子都是虚情假意,对晋惕却余几分残情未了。

她本来打算设法招惹那个柔羌王子,然后借柔羌王子的手来对付沈舟颐,或者寻求机会逃出去的。如今晋惕非要掺和进来,她不得不改变计划。

斟酌片刻,戋戋把自己盘旋脑海的念头告知晋惕。

两人若直接私奔定然会被圣上抓回来,下场惨烈,不如虚晃一枪,名义上逃亡,实际还留在临稽城内,叫那些追兵扑个空。待风头过去,两人再真正远走高飞。

晋惕拙于智取,一应计策都听从戋戋的,左右他已决定为她豁出去。

“好。”

那瞬间,他热泪盈眶,感觉自己真正得到了戋戋。她是在谋划和他逃亡啊……她心里有他,爱他,她还爱他。

戋戋的感情远没晋惕那样丰富,爱谁不爱谁对她来说根本无足轻重。此刻的她没有丝毫即将自由的快乐,反而如履薄冰,紧绷得几乎窒息。

前路茫茫黑暗,她连十中之三的胜算都没有,只因形严势格,面对沈舟颐的多番逼迫,她必须得勇敢冒险。

若这次再失败被沈舟颐知道……死就死吧,左右是人皆有一死,她宁愿轰轰烈烈地死,也弗愿怀他的孩子。

回到贺府的桃夭苑,戋戋五脏六腑犹自乱颤个不停,对前路的恐惧和对自由的向往同时折磨着她,叫她脸一阵滚烫一阵冰凉。

她抚摸着从阿骨木王子那儿得到的乌木犀香料,暗暗也将一瓶绍兴女儿红准备好。这酒最烈,平时她沾一点舌头都被辣得不行。

内心是暗潮汹涌的大海,表面却不动声色。

晚上和沈舟颐同床共枕时,她柔弱又粘人,在沈舟颐胸口浅浅画个圈,说:哥哥,我爱你。

沈舟颐揉揉她的脑袋:我也爱你啊,傻妹妹。

他跟她说明天就进宫,把《善人经》背出来,希望可以免于她和亲。

戋戋问:“舟颐哥哥有把握吗?”

沈舟颐暗淡的眼睛凝视她,似有未尽的弦外之音。

“都看天意。”

但愿老天保佑。

戋戋满足地沉浸在沈舟颐怀中。

无论怎么,这都是她与他的最后一晚了。

睡到中夜,沈舟颐忽然在她耳畔道:“戋戋,我真舍不得你走。”

语声出奇温柔,宛若在放低身段求她。

“我其实……一直没有恨过你。”

戋戋闭合眼帘:“妹妹也不愿意去和亲,都是被迫的。”

沈舟颐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和亲。”

戋戋心头咯噔,黑暗中,沈舟颐的神色模模糊糊,只余洒落在肩头的银色月光。

“睡吧。”

他最后拍了拍她的肩头。

·

翌日圣上准备下旨,命戋戋前去柔羌和亲。

可就在此时,太后寿康宫里的一位太医忽然毛遂自荐,说能背出《善人经》原原本本的内容来。

圣上生疑,面见那位年轻太医。

男子雪袍翩翩,一副清明灵秀的文人长相,琨玉秋霜,当真英俊可人。

圣上晓得,他就是那位风口浪尖上的贺姑娘的夫君。

自打晋惕偷袭柔羌失败后,圣上一直在寻觅绝地反击突破口。沈舟颐既敢说有本事背出那部传说中的经书,且听一听,若斯人敢托大欺君,必斩下他的脑袋。

不想沈舟颐出口成章,都是佶屈聱牙的奥涩古语。

他说《善人经》不是佛经,而是行记,一部药经,里面记载着一个叫了慧的和尚的生平。

在场的诸位大学士与重臣,包括圣上在内,都没读过那本传说中的经书,却无法分辨沈舟颐是否信口胡诌……他对每一处经文都能详尽地做出解释,合情合理,仿佛他亲历过了慧和尚的生平一样。

圣上始料未及,这些文字,无疑是柔羌王子极为渴望的东西。

该怎么利用这些文字,才能让它们发挥作用在刀刃上呢?前些日晋惕已然折损不少兵将,再不可冒失。

沈舟颐却不管圣上要拿这些文字作何,他只求一个恩典:“愿陛下免除吾妻贺氏往柔羌之地和亲,不叫微臣夫妻二人生离。”

圣上未置可否,先稳住沈舟颐。

如何计较,得先将阿骨木王子传唤进宫再说。

然此时有噩耗传来:“魏王世子带着贺家姑娘私奔了!”

在场面面惊愕。

原是礼部的人按郡主的份例前去接戋戋,却发现贺府的桃夭院空无一人。有宫女曾听见世子与贺姑娘在皇宫后花园暗中说话,筹谋远走高飞。

岂同儿戏?圣上拍案震怒,立即命人围困魏王府,并且全城搜捕这胆大包天的二人。

真是反了,反了。

沈舟颐闻听此讯,长睫阖上,吐出口浊气。

为什么。

为什么,她非要走不可?

消息传到阿骨木王子耳中,和亲对象居然和死对头晋惕私奔了,王子脑袋也是如遭雷劈,急急欲追去。然内侍却唤王子先进宫,因为他寻找的那部不世经书被人活生生、一字一字背出来了。

王子再遭雷击,雷得内外焦糊。

天呐。

老天爷这是要做什么?

……

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其实晋惕和戋戋并没有走,按照之前约定的,他们暂时躲在魏王府的小地窖里,等风头平息。

之前他们在皇宫相会,也是故意叫人瞧见的,好传播假消息出去。

地窖十分隐蔽,乃是晋惕秘密开凿的,饶是陛下派出的卫兵将魏王府、贺府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未能找到二人的踪迹。侍卫首领自然而然地认为晋惕与戋戋已逃出了临稽,便将搜索范围扩大。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诚不我欺。

晋惕暗暗心安。

地窖中虽然光线暗淡,戋戋那柔美而窈窕的身形却若隐若现,像成熟的甜蜜果子,丝丝引惑着人。

他从后面一把揽住她的细腰,此番冒险实在值得。

“戋戋,你可真会出主意。我们什么时候从地窖离开?”

晋惕目光盈盈,戋戋回过头来,亦对他怀有感激之意,含情脉脉。

可她薄唇微启,说出的话却冰冷寒人。

“对不起子楚,你还有你的家族要照顾,我不能那么自私叫你和我一块私奔,而让你的父亲承受灭顶之灾。”

“子楚只需记得,戋戋是走投无路才这么做的,戋戋感激您,永远感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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