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100)
贺老太君缠绵病榻,得知此事后只浅浅问了几句,没干涉太多。她心里对戋戋这个孙女大概还是有怜惜的,戋戋罪不至此,只是老太君人庸体衰,无能为力。
晚间,戋戋静静依偎在沈舟颐怀中,看红烛坠泪,微弱的火苗在黑暗中跳动。
他们十指交扣在一起,沈舟颐骨节修长的手包裹住戋戋稚嫩的小手,缠绵交错的心跳声,融入彼此的身体。
“大皇子今日警告过我了,叫我保命要紧,莫去干涉你被封为郡主和亲之事,否则圣上即刻摘下我的脑袋。那两个男人在宫里争夺你,鹰视狼顾,气势汹汹,根本没我说话的余地。”
沈舟颐一边认真吻着她娇憨的面颊,一边娓娓道来,无奈中夹杂几分落寞,惆怅淡淡的:“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明明我才是你的正牌夫君呀,一个个都逼着我和你分开。”
戋戋细声细气道:“我以为哥哥得知此事会勃然大怒的,我得知此事时都感觉天要塌了。”
沈舟颐喟然道:“怒?有何助益?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
他就是一介布衣。
戋戋水灵的眸子湿漉漉,缓缓从袖中掏出一条血红的长绫。
“妹妹已经想好了,若柔羌王子执意逼娶我,我到达北地,就用这条红绫悬梁自尽,必不会给哥哥蒙羞。”
沈舟颐阖了阖眼,脑海中幻想红绫缠在她单薄的脖颈上,她扼紧喉咙挣扎不脱的样子……暗暗摇头,没收她的手中红绫。
“我会救你。”
他的承诺在她耳边晕开。
“你拿什么救我,就凭那本经书?”
这一次大皇子的靠山也没了,连大皇子都站到晋惕那一边。
沈舟颐琢磨片刻:“还有别的。”
戋戋泛起疑色,他的下巴轻蹭她的前额,“戋戋你信我。放心,就算失败了圣上要杀头,十八道酷刑加诸我身上,我也不会供出你的。”
两人搂抱在一起,身体亲密契合。
戋戋被沈舟颐的双臂所禁锢,仰头只能碰到他的喉结,她便如蜻蜓点水小啄好几下,青眸中透出盲目的崇拜之色:“嗯,我信舟颐哥哥。”
沈舟颐把头埋进她颈窝,深深感受,似乎她肌肤间还有若隐若现的乌木犀香气——但稍纵即逝,被她身上浓郁的花香所掩盖。
常人确实不可能对气味如此敏感,只因他常年和药材打交道,许多奸商以次充好,甚至贩卖用药水泡过的假药材,沈舟颐需要从中甄别真假,所以才对气味格外敏感些。
她是不是又见过那个异族王子了?
沈舟颐心中分明,却没开口去问她,他晓得问了也没结果,她定然矢口否认。
她拿条红绫来佯装刚烈,都是为了对他表明心志,让他深信她爱他,却多少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她最好是真的被迫和那个柔羌王子和亲的。
若让他发现她掺和到这件事中,背着他私相授受,不知廉耻地勾引那些野男人……红绫嘛倒也有用处,不必她动手,他亲手勒死她,正好前世今生的仇一块算。
还有那个什么王子,什么晋惕,都得死。
作者有话说:
标注: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出自两汉刘向撰的《唐雎不辱使命》
第61章 豺狼
听说柔羌王子在寻找《善人经》, 不少民间古物收藏家都向王子献宝,画轴古卷经书残本,鱼目混珠参差不齐, 妄图从王子手中获利……阿骨木看都懒得看, 没一个真品。
有族人看透他的心思:“王子不是懒得看, 而是不敢看吧?南朝民间藏龙卧虎,万一真有人献上《善人经》的孤本,王子必定要遵循先王遗诏,迎佛经回去。到时候两国罢战, 美若天仙的戋戋姑娘成为泡影不说,晋惕那一箭之仇也无法报了。”
阿骨木窒闷难当,此刻的他确实是在刀尖上行走。他既想要美人, 又想要佛经孤本, 又想杀杀南朝人的威风。
其实若没有晋惕这员杀将, 南朝皇帝只是病猫。
晋惕。
王子恨毒这个名字。
他须得先下手为强, 给南朝人点颜色瞧瞧。
·
晋惕这头,奉皇命夜袭柔羌。
如今柔羌王子停驻在南朝, 部落里群龙无首,如果实施突袭的话,只要布局得当应该可以做到。晋惕对自己的身体素质和领兵能力绝对自信,正大光明交锋时尚能杀得这些蛮子落花流水, 更遑论突袭。
晋惕杀劲很足, 策马率领三千兵士, 雄风凛凛。此番若得凯旋, 他便能赢娶美人归, 与戋戋长相厮守。
北地遥远, 晋惕率军抄近路, 日以夜继行军,跋涉足足三天三夜才到达北地。略去晋惕偷袭柔羌部落惨烈的厮杀场面不谈,单说结果——却是失败了。
不但败北,而且惨败。
原来那狡猾的阿骨木王子也拟偷袭南朝皇宫,部落中严阵以待。
晋惕此番战败,一则是远道而来粮草不足,叫柔羌人占尽地利之势;二来心浮气躁,多少存些轻敌之念,以为还能如上次那般轻轻松松杀灭柔羌,贪功冒进,致使三千南朝将士反被柔羌人杀得落花流水,丢盔弃甲逃回中原,晋惕自己这个主帅也受下重伤。
东窗事发后,阿骨木王子勃然大怒,闹到圣上面前,口口声声质问:“我两国已答应修好,为何晋惕还行卑劣行径,漏夜偷袭我部落?既然如此,两国正式开战也罢!”
圣上哑子吃苦柏,有苦难言。本是阿骨木王子先存异心在先,圣上本拟晋惕能一举捣毁柔羌的核心部落,谁料晋惕失手,南朝倒成为挑起争端的罪魁祸首。
阿骨木王子悍然撕毁之前的合约,即刻便要启程回柔羌。
圣上只好用贺家那女子先行稳住王子:“郡主的嫁妆已齐全,我两国和亲之谊不能误,王子即便要回柔羌,也得带着郡主一块。”
王子听闻戋戋的名字,脸色方缓和一些。但两国的仇越结越巨,想通过和亲握手言和,实乃痴人说梦。
晋惕由朝廷的大功臣,变成大罪人。
圣上雷霆震怒,别说赐戋戋给晋惕为妻,不把晋惕打入天牢已网开一面了。
所有尊严、希望、胜负欲都破灭,晋惕真真切切体味到了生弗如死的滋味。那种从云巅跌落谷底的落差感,像一记重锤砸在内心,叫人骨软力竭,了无生味。
数日来,晋惕挨受君主、父母、朝臣的无数责骂和弹劾,谙尽世态炎凉,本来傲慢清高的性子如烂泥被狠狠踩在脚下。威名固然需要很多次出生入死的胜利才能造就,而身败名裂却只需要一次败北。
极度挫败下,晋惕也想过自戕。
想他堂堂男子汉,战场落魄,妻室也为人夺娶,人生实灰暗到极点。但为着戋戋不被送到柔羌,被那些野蛮人玷污,他就算再痛苦也得顽强活着。
二月十七距离上次争吵十多日之后,晋惕终于在宫中又见到了戋戋。她一身锦衣华服,珠翠满头,和之前甜美简朴的样子大为不同,宛若戴上富贵的枷锁,愁容满面。
两人会面,相对无言。
她没有像往常那般躲躲闪闪,或者见到他就跑,而是怔怔站在那里,眸中沁着晶莹的水雾。
晋惕朝她奔过去,一把将她纤薄的身躯紧紧搂住,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对不住戋戋,对不住,我打输了。”
泪珠坠下晕湿玄色的文武袖,神武如晋惕,还是第一次落泪。晋惕稍稍松开她,捧住她的小巧柔嫩的下巴情不自禁吻上去,吻若暴雨撒窗,猛烈中带有无限炽热的爱意。
他们的颈动脉紧挨着,彼此能感受到彼此的颤动,竹林几乎遮不住两人的身形。
戋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晋惕的手中脱出来,她对柔羌王子再三躲避,对晋惕却无计可施。
“世子爷,我那日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你现在又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