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薄情(98)
顾辅成笑,“前日你姑姑与我见面,说起要给小皇帝选亲之事,你猜她看中谁了?”
顾云庭眼皮一抖,“莫不是刘国公的女儿?”
顾辅成很是喜欢顾云庭的聪明,与长子顾云慕相比,他少了几分鲁莽耿直,心思深沉细腻,遇事沉稳冷静。
“他们母子已然开始防备我们,前朝后宫有意识的结交大臣,你姑姑养尊处优惯了,竟有些不自量力起来,以为暗中进行便能瞒天过海,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小手段,吾不屑拆穿。”
灯烛摇曳,门从外推开。
顾云慕是从军营直接赶来的,身上甲胄未脱,风尘仆仆的苍劲样子。
“回来了,先喝口茶润润嗓子。”顾辅成抬手,顾云慕略微躬身接过去。
“既然你们两个都在这儿,有件事我需得同你们商量一下。”
两人分别坐在左右手位,瞧出顾辅成的严肃,便都慎重认真地竖起耳朵。
“既然你姑姑想给小皇帝议亲,那咱们便顺水推舟。”
顾云慕怔愣。
顾云庭登时明白过来,他依旧不动声色。
果然,顾辅成扶额,捏着眉心缓缓说道:“三娘胡闹了几年,我也纵着宠着没管,但如今是她该为家里做点正事的时候,我想...”
“爹,这怎么成?!”顾云慕打断他,又瞥了眼顾云庭,“三娘嫁到宫里,那是拘着要她性命啊。”
顾辅成冷冷睨他,顾云慕咽了咽嗓子,不情愿地坐下。
“我做这个决定,也心疼,但是没有办法,顾家势力虽强盛,却也没有强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名不正言不顺,摄政也是遭人非议。
若不是需要萧云的姓氏,你当我愿意忍气吞声,整日陪一个娃娃上朝?三娘进宫后,尽快怀上子嗣,能一胎得子最好,到时也就不必与那小皇帝勾心斗角,尽可除去罢了。”
屋内寂静。
三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顾云慕又叹了口气,面上不忍:“爹,姑姑向来不喜欢三娘,打小就讨厌她的性子,嫌她娇惯无状,若进了宫,姑姑定会拿她撒气。
而且,三娘比表弟还要大几岁,两人根本不合适,表弟不喜欢她,她也有意中人了。”
顾云庭看出顾辅成心意已决,此番与他们也并非商量,而是通知,故而一字不说,只是静静听着。
顾云慕不同,当年母亲生下顾香君没多久,便带着她直奔青州寻父亲,那几年正是父亲母亲大闹的时候,为了个爬床的丫鬟,整日没命的吵,故而有一段时间是他来带顾香君的,虽也有婆子照看,但他怕他们苛待了,时常过去逗她。
那么小的娃娃,戳到脸上都肉乎乎的可爱。
再后来,母亲帮父亲打理内帷,顾香君便托付给外祖父和外祖母照看,只两三年而已,但回府后性格便很是刁蛮任性,动辄便发脾气,稍不顺心就拿下人撒气。
小时不觉得厉害,待长大便有些头疼,如今更是不知收敛,无法无天。
“爹,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顾云慕尚存侥幸。
顾辅成望着他,再看顾云庭,心中高低立见。
“除非你有更名正言顺的理由坐在那宝座之上。”
音落,顾云慕便知三娘前程已定。
翌日清早,用过膳后,正院便传出打杂的动静。
高兰晔抱住顾香君,泪眼通红:“阿娘知道你委屈,但是三娘你仔细想想,进宫你便是皇后,要母仪天下的。待生下孩子你地位更稳,若是皇子,他肯定就是太子,日后的天子,这等荣华旁人盼也盼不来的,你怎还摔东西。”
顾香君哭的岔气:“阿娘,求你饶了我吧,我不要进宫,我会死的。”
高兰晔不忍看她哭,但也知道事成定局,便拍拍她的后背,哽咽着不再开口。
顾辅成坐在正手位的圈椅上,淡淡看着她们母女抱头痛哭,轻咳一声,说道:“父亲答应你,等你在宫里生下皇子,之后你喜欢谁,父亲都给你弄到身边侍奉。”
顾香君咬着唇,恨不能一头撞死。
进宫意味着什么,被姑姑顾音华针对,被表弟萧云算计,她能有什么好日子?稍有不慎便会被她们联合起来整死。
何况,她不尊姑姑,姑姑也不喜爱她,皇后的名声听起来高贵,实则就是布满铁蒺藜的深渊,她才不想进宫!
“三娘,这几日便待在家中与教习嬷嬷学宫中规矩,不要再出门去了。”
一席话,登时叫顾香君心如死灰。
.....
下着雨,刘灵擎了把桃花伞快步进门。
来到屋檐下,看见坐在矮杌上摘菜的邵明姮,便也凑过去,弯下腰撩起一片菜叶。
“今儿吃什么?”
“鲈鱼莼菜羹,麻酱菠菜鱼子,山芹炒百合。”邵明姮报完菜名,起身擦了擦手,道:“我去帮你炖碗姜汤。”
刘灵感激地抱了抱她,随后挽着手臂一道儿进去。
“多谢你还记得我月事。”
进门,看见身穿素净襕衫的邵怀安,袖口挽到小臂,修长白皙的手指正从白瓷盘里拿菜,抬眼望见她们,弯眉轻笑。
刘灵便觉得“咚”地一声,脑筋火热滚烫。
她舔了舔唇,愈发大胆地朝他看去,邵怀安炒菜动作熟练,锅铲配合下,菜的香气很快飘出,“滋啦”一声,添完水,又从旁边将葱姜花椒一并丢入,改成大火。
“我一会儿要喝两碗鱼羹。”
邵怀安扭头,端着一盆水回应:“三碗也行。”
刘灵有点不好意思:“我可喝不了那么多。”
中途等汤羹时,刘灵捏着腰间的荷包,偷偷瞟了眼邵怀安,然后坐直身子,“哎呀,我的荷包怎么扯线了?”
邵明姮纳闷,前日还好好的,今儿就破了一个窟窿?
她蹙眉,便见刘灵解开荷包,朝着邵怀安比划了下,“你帮我补补,行吗?”
邵怀安接过去,看了眼图案,点头:“那得多等一个时辰。”
“好啊,横竖今儿下雨,哪都去不了,我就在这儿等你。”
不多时,仆从回来禀报,道是门外有人找她。
邵明姮起身过去,才知那人是西市药肆的小厮,来这儿找她是因为婆娑石有门路了。
邵明姮便去取出银子,用大点的荷包装满,后与邵怀安和刘灵说了声,然后乘马车去往西市。
马车忽然停下,邵明姮有些纳闷,伸手挑开一道缝,看见迎面有人骑马过来,不是别人,正是秦翀。
邵明姮揪紧帘帷,秦翀已然来到跟前,弯腰朝着车帘处低声道:“姮姑娘,我家郎君在前面茶坊等你。”
“药肆的小厮是他派来的?”
秦翀道:“是。”
帘子骤然落下,邵明姮深吸一口气,冷声朝车夫吩咐:“调头,回去。”
秦翀挡在旁侧,索性从马上跳下来,“姮姑娘,我们郎君有话同你说。”
“我与他没甚可说的,烦秦大人让开。”
邵明姮莫名烦躁。
顾云庭不会随意找她,除非知道她要什么,而他恰好有什么。
她是不会再同他谈条件去交易了。
“姮姑娘,南边战乱不断,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再有婆娑石进京。”
一语中的,秦翀说完,邵明姮便沉默了。
“姮姑娘,郎君在茶坊雅间,只想见你一面而已。”
敝塞的车内,邵明姮觉得有张网子罩住自己,令她难以喘息,一面是亟需婆娑石的父亲,一面是避之不及的顾云庭,她想了很久,雨水沿着车顶不断往下滑落。
秦翀听见闷闷的一声:“好。”
他松了口气,取来一顶帷帽递进车内,随后将其领到茶坊前。
门虚掩着,邵明姮进去后,秦翀便从外合上。
清雅的茶香,还有几丝淡淡的苦药味。
邵明姮摘下帷帽,目光直视着他,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圆领窄袖襕衫,腰间革带挂着一枚温润的鱼纹佩,身形瘦长挺拔,眉眼深邃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