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186)
阿檀觉得很有些不妥,叫了崔明堂过来,说了此事。
崔明堂看了那对夜明珠,也是惊异,沉思了一下,对阿檀道:“这是魏王向姑父的示好之意,无妨,如今太子渐渐好起来了,魏王自然要加倍谨慎,这东西你先收着,待姑父回来,他自会斟酌处置。”
阿檀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崔明堂既这么说,她也就暂且放到一边去了。
这一天的夜里,雨下得很大,秋天的雨和夏天的雨大抵又不相同,冰冷而生硬,噼里啪啦地砸在屋檐上,嘈嘈切切的,不停不休,窗纱都泼得湿了,浸透了秋的凉意。
丫鬟在屋子里点了琥珀松香,这个味道清冽而干燥,带着一点辛辣的调子,烟径逶迤在云锦帘帐间,驱散了秋夜的潮湿,似乎又温暖了起来。
却让阿檀想起了他身上的气息,仿佛类似,她有些心烦意乱起来,直到夜深了还睡不着。
正睡意朦胧中的,突然听到外头有人在说话,声音有点急促。
阿檀立即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道:“怎么了?”
元嬷嬷的声音道:“娘子,有贵客来访,您是否要见?”
何人夤夜上门?
阿檀揉了揉眼睛,问了一句:“是什么人?”
“太子妃殿下。”元嬷嬷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恰在此时,天上炸开了一个响雷,轰轰隆隆。
阿檀遽然一惊,吓得睡意全无:“快扶我起来。”
荼白和雪青急急带着一干丫鬟,掌了灯,拢起帘子,为阿檀更衣穿鞋,头发稍微挽了个盘髻,也来不及仔细妆扮,匆匆迎了出去。
玄甲军士兵守卫在庭院中,风雨如注,他们立在廊前阶下,如同一柄柄笔直的长.枪,锋刃锐利逼人。
太子妃就在门外。
她站在屋檐下,披着一袭蓑衣,身影几乎淹没在夜色里。
夜已经很深了,雨越下越发,秋风裹着寒意,从四方八方席卷而来,宫人手中的琉璃风灯摇摇晃晃,火光明灭不定,照着太子妃的脸,溅湿着雨水,惨白如雪。
阿檀见过太子妃两次,无论何时,太子妃的姿态都是雍容优雅的,她温柔随和,却又带着高高在上的尊贵,一举一动,堪称完美,无可指摘。
但此时,她浑身湿淋淋的,带着几个宫人,在这风雨飘摇的夜晚,立在屋檐的阴影下,如同一抹幽魂,仿佛风吹来,她就会离散而去。
阿檀慌忙上前:“不知太子妃殿下前来,有失远迎,请殿下到前厅说话。”
太子妃深深一拜,她的声音沙哑,在风雨中听过去有些瘆人:“母后有要事相托,求傅娘子即刻随我进宫。”
这番情形,委实过于诡异,阿檀哪敢贸然应承,她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可否待我明日再觐见?”
秦玄策留下的两员部将李亦江和陈长英此时闻讯都赶了过来,他们沉默不语,只是站到了阿檀的身后,将手按在了剑柄上。
太子妃突然跪下了。她身后的宫人悉数低头俯身。
阿檀惊骇莫名,急急伸手搀扶:“殿下这是何意,快快请起,折煞我了。”
“太子薨了。”太子妃抬起来脸来,用凄厉的声音说道。
阿檀的手顿住了,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第88章
太子妃的语气哀婉, 却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刚烈,“求傅娘子随我即刻进宫,你若不允,我就在此长跪不起。”
阿檀茫然不知所措。
李亦江和陈长英对视了一眼, 齐齐变色。
太子薨, 这等大事,居然没有丝毫消息传出来, 此事定然另有诡谲之处, 这种情形下,萧皇后有何要事相托?若沾染上了, 必定是天大的麻烦。
阿檀下意识地缩回手, 后退了两步:“不, 我一介弱质女子,手无缚鸡之力, 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还是找别人去吧,我、我不行。”
太子妃朝着阿檀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往昔娘子寒微之时,我待娘子如何, 娘子忘乎?今日我落难,娘子若坐视,即令我死不瞑目,娘子何忍?”
阿檀怔了一下。
确实,当年中秋宫宴,秦玄策央太子妃携阿檀同往,固然是大将军的情面, 但彼时太子妃不以婢子视她, 反而温和执礼, 处处体贴照顾,阿檀心善,旁人对她一点点好,她都感激不尽。
太子妃见阿檀不说话,重重地又磕了几个头,“咚咚”有声,嘶声哀求:“傅娘子勿忧,我此来,是得了左武卫的钱将军的指引,本欲求见大将军,怎奈大将军不在长安,只能转托傅娘子,我以性命担保,能令娘子安然无恙,事关重大,不得不遮掩行事,求娘子体恤。”
左右随行的宫人一起跪下了,跪在湿淋淋的地上。
太子妃提及的左武卫钱将军,犹记得秦玄策临行前嘱托过,那是他的人。
阿檀看了看李亦江和陈长英,这两人对视了一下,点了点头。
阿檀犹豫了一下,眼看太子妃还在哪里磕头,她一咬牙,上前拉住了太子妃:“殿下不要如此,好,我去、我跟您去。”
太子妃松了一口气,几乎瘫倒。
阿檀主意既定,当即收拾了一番,换上太子妃带来的宫人服饰。
李亦江和陈长英要求一起过去才能放心,于是太子妃令随行的两个太监将衣袍脱下,两个武将剃去了胡须,没奈何,扮起了太监,好在夜黑、雨大,乍一眼看过去,也不怎么引人注意。
装束停当,遂同往。
皇宫中戒备森严,更甚往昔,金吾卫士兵镇守各处宫门,持金刀铁盾,如临大敌,宫城楼上,隐约能看见弓戈的寒光在雨水中闪动。
太子妃白衣素服,一脸戚容,哭得快要晕厥过去的模样,由宫人搀扶着,要去拜见萧皇后。
中间有内庭大太监模样的人过来拦了一下。
太子妃当即吐了一口血出来,巍巍颤颤地道:“怎么,莫非我不能去见母后吗?太子还在,你们就胆敢对我如此无礼,是不是要活生生把太子逼死,你们才如愿?”
那太监唬得慌忙跪了下来,磕头不止:“奴婢不敢、万万不敢,太子妃息怒。”
太子妃以袖掩面,踉踉跄跄地进去了。
及至到了萧皇后的椒房殿,长夜未明,一众宫人守在殿外,挑着六角云锦缂丝卷纹宫灯,灯火在雨中摇曳,仿佛笼罩着烟雾,让富丽华美的椒房殿也显得飘忽了起来,在夜色中摇摇欲倾。
太子妃只带了阿檀一个进去。
殿中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一般,却没有一个伺奉的宫人,变得空空荡荡。
萧皇后母仪天下,为高宣帝所爱重,为臣民所敬仰,风华高雅,雍容尊贵,向来为人上之人,而此时,她木然地高坐在上方的凤椅上,死气沉沉,形如槁灰,连发鬓都是苍白的颜色,只有在看见太子妃进来的时候,转动了一下眼珠子,用呕哑的声音说了一句:“你来了。”
“母后!”太子妃上前两步,拜倒在地上,方才路上是假哭,此时肝肠寸断,却哭不太出声,只是伏在那里,肩膀不住地抽搐着。
萧皇后只是看了太子妃一眼,就把眼睛转开了,转到了阿檀的身上。
她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点的笑容,虽然她此时看过去就是一个颓废而绝望的老妇,但那笑容确实是温和的:“傅娘子来了吗?”
阿檀有点害怕,但又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上前拜了下去:“见过皇后娘娘。”
萧皇后虚虚地扶了一下:“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阿檀起身,局促地站在那里。
萧皇后看着阿檀,抬手指了指下方:“傅娘子可还记得当日,本宫初见你时,你即立于此处。”
那是那一年的初春,阿檀在椒房殿上被萧皇后赐给了秦夫人。
阿檀不太明白萧皇后的意思,只是温顺地应了一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