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145)
住在附近的百姓被惊动了,人们披衣执灯而出,朝这边过来,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大,长者惊叹、孩童欢笑、人们高声叫嚷着,和烟火盛放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好似水在釜中烧开了,渐渐沸腾。
这般绚丽景致,阿檀生平未见,她忘记了言语,一时更加惶恐,急促地向前走了两步。
烟火的光芒闪耀而过,一瞬间,照亮了城楼的一角,秦玄策无声地立在那里,他穿着玄黑的长袍,身形高峻,几乎与这巍峨城墙、与这苍茫夜色融为一体,然则火光跃动,他又如一柄锋利雪亮的剑,刺破夜色,逼人眉睫。
两个人的目光接触在一起。
烟花盛放,如同华昼,如同仙境,如同九重天外海市蜃楼,各种光怪陆离,令人眼花缭乱,此时谁也无法开口。
良久,秦玄策抬起了手,示意阿檀过来。
阿檀慢慢地走了过去,停在半步之遥,他的身后。
秦玄策侧过脸,看了阿檀一眼,淡淡地道:“看,烟火,以此贺你生辰,可好?”
作者有话说:
有人宽容温谦,自然有人执拗矫情,本文男女主性格都不完美,各有偏执之处,这世间若是事事都尽如人意,那也没有什么故事了。
所有的情节都是基于他们两个人的性格及身份上推动发展的,基于此,作者认为没有太大的逻辑缺陷,人物的思想动机我会在适当的时候揭示,后面不再一一解释了。感谢大家的观看,不过就是一个消遣而已,你觉得喜欢,就继续追,我很爱你,要是不满意,建议放弃或者养肥,我也一样爱你,么么哒。
第71章
喧哗之声太大, 阿檀恍惚有些听不太真切,他的语气似温柔、又似生硬。
烟花倒映在他的眼眸里,他的眼眸是深邃而漆黑的夜空,此时却有流光万千, 汹涌而澎湃。
阿檀心头一刺, 不知为何,几乎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她垂下眼帘, 不敢看他,轻声道:“多谢二爷, 其实很不必, 我哪里配呢。”
烟火在那时恰好暗了一下, 她回绝的话语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秦玄策负手而立,在袖中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因昨天匆匆回府,宝成阁的首饰也未买成,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才想出这个花样, 而她,却只是说“很不必”,仿佛这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如同当年,她离开的那个夜晚。
秦玄策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是,我忘了,你原本就不爱看这个,和当年一般, 分明约定好了, 叫你等着我, 回去带你去看烟火,你满口答应着,结果转头就跑了,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女人,你没错,你无论何时都没错,错的是我!”
他骤然又提起当年,阿檀晃了一下神,回想起那时,她在做什么呢?
哦,对了,她怀着念念,奔走于山野,不知前路何在,一身狼狈,满心惶恐。
她这么想着,泛起了一阵酸楚的感觉,别过脸,低低地道:“那时候,您在宫中笙歌宴饮,还得圣上以公主赐婚,正是春风得意,我呢,我算什么,卑微低下的奴婢罢了,我不能怨、也不敢怨,只能远远地躲开,免得碍了贵人的眼,这也有错吗?如今您立下奇功,威风更甚当年,运势如日中天,何必苦苦和我这样的小女子过不去呢?不如放过我去吧。”
这一瞬间,秦玄策突然生出了一种乏力的感觉。
他凶悍勇武,一生纵横沙场,叱咤千军,这世间,几乎没有他不能征服的城池,而唯有眼前的她,令他一退再退、以至于眼下,退无可退之地。
洛州重逢至今,从最初的狂喜、到狂怒、再到后面的几番纠结与纠缠,他满心激荡,到头来,她依旧道是“不如放过我去吧。”
是了,她一直在说,“我不愿意”,只是他……只是他一直不能相信而已。
他的阿檀,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她旧日的柔情绕指、生死成说,都给了别人,不再属于他,如今说再多,仿佛已经没有任何意思。
当年的千秋宴夜,火树银花,人间不夜天,辉煌而绚烂,他寻遍人海,找不到她。是的,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把她弄丢了,时至今日,也不曾找回来。
他望着她,在这一场烟火的盛景中,死死地望着她。
夜幕流光,春夜热烈,烟火中的她,容姿艳绝,宛如天上人。
烟火此时大盛,璀璨如华,渲染此处不夜长天,人的神情纤毫毕现,无形逃遁。
“阿檀。”在炙热的烟火下,他就那样,用炙热的眼神望着她,咬牙问道,“我最后问你一次,我想娶你,你愿意回来吗?”
他说得那么艰难、又那么用力,每一个字都含在舌尖很久,才吐出来:“我也不要你认错、也不要你服软,从前的事情我全都不计较,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娶什么公主,我所喜欢的、所在意的、始终只有阿檀一个,你回来,我娶你,我们仍旧和从前一样,好好的……”
说到末了,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最后那句,近乎叹息,散在烟火的喧嚣声中。还能如何,他生性刚烈,从不低头,为了她,已经这般大度能容,还能……如何呢?
阿檀微微地仰起脸,她有时矫情、有时任性,但她总是这般娇柔,怯生生的,温柔得如同这一夜的月光,她清晰地回道:“不。”
她说不,她居然还是说不。
秦玄策难耐地闭了一下眼睛,仿佛这是他的错觉。
可是,她继续说着,她的神情天真宛然:“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们没有许过白头之约,当年一别,就是缘分尽了,您不曾负我,我也不曾负你,何必再做纠缠。”她咬了咬嘴唇,轻轻地道,“须知,有些事情,迟了就是迟了,没法子再回头了,玄策。”
她唤他“玄策”,在最浓情的时候,也在最绝情的时候。
两个人伫立在城楼上,风从远方而来,带着山岚的雾气和夜间的清露,仿佛有几分潮湿,就这么望着彼此,视线似乎变得氤氲。
烟火渐渐熄灭,当漫天的繁华退却,夜色依旧浓如重墨,即便月光也无法破开云层。
城楼下的百姓意犹未尽,议论着,说笑着,三三两两散去,像极了灯火尽头的阑珊,分外寂寥。
秦玄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突兀地笑了一下,他的笑容怪异,好像脸都僵硬了,无法表达出感情,只是勾了勾嘴角,权且当作是他笑了。
“在凉州时,你对我说,如果我不在了,你就从城楼上跳下去,当作是和我在一起了,那时候,我就在心里想着,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一定好好待你……一辈子,对你好,不负你的这番情义。”
他说得很慢。
阿檀低下了头,沉默着不说话,水珠一滴一滴地掉下来,落在鞋尖上,很快湿了一片。
“可是现在,你不需要了,不稀罕了……”他有些接不上来,喘着粗气,停顿了很久,才点了点头,“却也无妨,我生平行事,向来不愧不怍,你在凉州追随我,不离不弃,算我亏欠你的,总要把你安顿好,给你一个归宿,如今这样,也好、也好。”
他这么说完,好像再也忍耐不住,立即转身离去,走得又快又急,脚步竟至匆匆。
阿檀抬起头,试图叫住他,但嘴唇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她被钉在原地,动都不能动一下。
哝哝的情话在当年已经诉尽,时至今日,似乎无话可说。
烟花易冷,方才那一场声势浩大的繁华,到此刻已经完全消散,唯有夜色与冷月依旧。
却想不到今夜是这般结局。
自从那夜烟火后,秦玄策再没有召唤过阿檀,他仿佛不愿再见到她似的,连她的名字都听不得,在长青无意中提及阿檀的时候,他勃然大怒,当场砸碎了桌案。
观山庭中诸人皆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