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娇缠(61)
周恒之轻咳了几声,沙哑沧桑的声音在养心殿内回荡着, 道:
“陈鹿归的生母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去世了,多处考察后确认是他哥哥为生母出殡送葬, 当时他还在考取功名未能回乡, 所以也没有服丧之说。后来他哥哥背井离乡,他独自一人在家中生活, 时日久了也无人在意这件事。”
萧凌安冷笑一声, 先前就猜到了这件事不是全真, 但也没想到陈鹿归会心大到用这样拙劣的谎言来作为借口,十之八九是听闻了太后病重,赌他当时不会深究,耍了点小聪明。
如此一来,他更觉得这件事蹊跷,问道:“第二件呢?”
“这......”周恒之刹那间僵住了,冷汗顺着脸颊滴落在衣襟上也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直到萧凌安脸色有了烦躁和愠怒才不敢拖拉,硬着头皮道:
“根据陈鹿归住处的街坊邻居所言,他与先皇后从小.......青梅竹马。”
萧凌安把玩着满翠玉佩的手瞬间凝滞在半空,白玉般修长的手指骤然收紧,力道大得似乎要将玉佩生生捏碎,眸光中闪过片刻惊讶,但很快就被狠厉与阴鸷排山倒海般覆盖,冷冷扫视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所及之处皆是尸骸,咬牙切齿道:
“继续。”
“臣让他们寻找陈鹿归的下落,但是一时半会儿没有消息,负责传信的驿丞见过陈鹿归,但是并不知道他究竟住在哪里,只隐约记得他已经娶妻生子,夫人与他自幼相识......”周恒之说完后整个人都快断了气,双腿都微微打颤,不敢抬头看萧凌安。
空气仿佛倏忽间凝结,沉重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殿内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连殿外雪花落地都听得一清二楚,却更加让人惊惧不安。
只听得“哐当”一声,萧凌安狠狠将手中的玉佩摔碎在地面上,精致华美的雕龙粉身碎骨,只剩下零碎的翡翠碎片,冰透水润的极品帝王绿泛着莹光,透得能看见地面的花纹。
萧凌安的脸色阴沉得如同冬夜浓雾堆积,仅看一眼都会被这份骇然震慑住不敢动弹,眸中尽是一片猩红,每一条断纹都连带着血丝,下唇已经被咬破,伤口的鲜血顺着唇上的纹路向下流淌,还未落下就被他舔舐着卷入喉间,刺目的红色星星点点留在唇角,彼岸花般诡异又妖冶。
“呵......”萧凌安笑出了声,声音森冷冷厉如地狱恶鬼,分不出是愠怒还是欣喜。
青梅竹马,娶妻生子,自幼相识......这不是沈如霜还能是谁?
原来他的好霜儿真的还活着,只不过和年少时心心念念的竹马生儿育女罢了。
她过得应该很好很开心吧?开心到完全把他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轻松自由的江南小镇,没有人会认识她,没有人会看不起她,她获得了最想要的东西,所以根本不想回来,也能在两年前狠心到丢下一切,把最绝望难熬的日子丢给他一个人。
她会对着别的男人温婉清媚地笑,会为别的男人做梅花糕银丝面,会为别的男人生养孩子,孩子以后的爹爹是谁呢?
......应当也是别的男人吧。
相比之下,萧凌安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是这世间最痴傻的人,竟然被沈如霜就这样蒙骗了,骗了整整两年,骗得他几乎放弃了希望。
当他被烈火灼伤在火海中找沈如霜的时候,她应该已经笑着逃出京城了;当他悲痛欲绝为她下葬的时候,她应该会在偏远的小镇笑他无知;当他被还梦丹折磨得深夜咳血的时候,她应该在别的男人臂弯里安眠......
她凭什么这么做?她怎么敢?
她是他的皇后啊,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属于他一个人,这辈子不许逃,也逃不掉。
萧凌安抑制不住地去想沈如霜的模样,白皙细腻的肌肤,瀑布般顺滑柔美的墨发,两弯远山黛眉,笑起来纯澈灵动的双眸,艳若桃李的殷红唇瓣......只是她往后眼里的人不是他,是别的男人,娇俏可人的模样再也不是为了讨好他。
这个念头几乎将萧凌安逼疯,他忍无可忍地茶盏也摔在地上,紧接着是奏章、书卷、花瓶......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找到发泄之处,将被欺骗的愠怒和被背叛的耻辱洗刷干净。
“陛下息怒!”周恒之吓了一大跳,一边躲避一边跪在地上劝着。
萧凌安一句也听不进去,气急了反而开始发笑,笑得愈发疯狂肆意,俊美的面容几乎扭曲,心口剧烈地起伏着,手中紧紧攥着的茶盏碎片扎入肉中,汩汩鲜血利落在满地的书卷和奏章上,看得触目惊心。
但他似乎感受不到痛,毫不在意地将碎片从肉中生生抽出来,随手甩了甩血珠丢弃在地上,靴底发狠地从上面碾过去。
他不可能甘心,绝不会甘心。
“备马,现在就去江南!”萧凌安一刻也等不得,低吼着吩咐道。
他要将沈如霜找回来,抓回皇宫里,好好将她看严实了,再慢慢让她偿还这两年的欺骗和抛弃。
若是她再敢跑,那就用绳子把她捆起来,锁在最幽深的宫殿里,或者打断她的双腿,这辈子只能依靠他活下去,再不然,就一剑刺入她的心口,然后他再自刎来陪着她。
总之,沈如霜只能是他的,永远永远。
*
萧凌安连伤口都顾不上包扎,也没有任何人敢接近他,只简单交代了周恒之几句就策马而去,身影一闪就消失在了眼前,几个暗卫甩了好几鞭子才勉强跟上。
京城离姑苏城路途遥远,但是萧凌安命人用了最快的马,夜以继日地在最近的道路上奔驰,马匹倒下了就在附近的驿站更换,伤口化脓了就随便用布条缠起来,支撑不住就随便吃些干粮,哪怕是疲惫至极无法骑马,也不愿浪费时间停下休息,让人用马车拉着行走,等到小憩片刻就立即越身上马赶路。
他终于来到了姑苏城。
这一路他大致让人说过情况,知晓陈鹿归每次要从润州来,又直奔驿丞那儿拿了附近村镇的图略,最终圈定了几处后觉得折柳村最有可能,足够偏远,足够安宁,足够江南,霜儿一定会去这里。
萧凌安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折柳镇,自称是路过找亲戚的外乡人,收敛起杀伐的气息和狠厉的神色,扮作风尘仆仆少年郎,弯了嘴角笑得温和腼腆。
折柳镇的村民何时见过这样谪仙般的人物?村口的几个小姑娘根本移不开眼,非常乐意地带着他走了一段路,快到岔路口的时候指着巷尾的宅院。
萧凌安找了个隐蔽处藏起马匹,徒步行至沈如霜的宅院门前,却骤然间皱起了眉头。
这座屋子看着平平无奇,院子里摆着桌椅做学堂,墙壁也有些腐朽,唯独窗户上和门前贴着几个“囍”字,鲜红刺目让他迷了眼睛。
萧凌安不明白缘由,向来也不喜欢主动暴露,于是听见屋内的动静就找了个灌木丛隐藏着身影,暗暗观察着眼前的一切,连呼吸都不知不觉间屏住。
屋门缓缓地被推开,走出来一个白胖可爱的奶娃娃,粉嫩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好奇地探头四下张望,像是在寻找刚刚听到的声音,无果后不解地挠挠毛茸茸的脑袋,嘟起莹润的小嘴不满地嘟哝着。
萧凌安原本还想着这孩子究竟是谁的,若是霜儿和陈鹿归就趁早杀了干净,未曾想孩子转过头的那一刻,他怔在了原地。
这孩子的面容,与他有六七分像。
特别是扬起头的神色,带着帝王家特有的矜贵与出尘,哪怕身上穿的是再平凡不过的粗布麻衣,也觉得这孩子与众不同,看谁都有一股骄傲的神气。
眼睛与嘴巴倒像是沈如霜,生得温润娇俏,让那股傲气与凌厉中和得刚刚好,一眼看去觉得更加惹人疼爱。
正看着,孩子却忽然间蹦了起来,朝着远处兴奋地招手,大声喊道:“娘亲!娘亲你终于回来啦!”
萧凌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望见沈如霜遥遥走来,身形还是两年前那般窈窕纤弱,但更多了几分女性的柔美与娇媚,似是褪去了少女的懵懂青涩,眉梢眼角的笑意都盈满温柔爱意,眸光是从未见过的善良明媚,如寒冬暖阳般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