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又去冷宫了(4)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凡事也是要循序渐进的。
想通了这点,他愉悦道:“将茶水里放些冰糖,加些甜滋味儿即可。”
宫女们这才松下一口气,干净利落地拿了两块冰糖扔进去,直到灶上烈火将冰糖全融了才拿起来。
转身却发现皇上不在了。
为首的大宫女巧绿是一直跟在徐绾嫣跟前伺候的人,早就见怪不怪,是以十分稳重地吩咐人将茶壶放在灶沿儿上温着,自己掀开厚帘子去找人。
楚怀信正站在院中一簇开的最热烈的红梅前,略略弯腰打量着,好半天才上手,许是想折上两根,然而也不知是下雪让花枝儿水汽足了些还是如何,他折了两下还没成,便当机立断地放弃了。
随即拖着他那身墨色的龙袍,挪到小厨房外头的窗台上,将那把大剪子拿走,剪了两枝下来。
小宫女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姑姑,那是剪鸡鸭的剪子……”
巧绿笑叹一口气,道:“管它什么剪子,皇上要用就用去,明儿个换一把就是了。”
楚怀信折了两枝自以为最漂亮的梅花,举着它回来,又站在门口。
巧绿很是有眼力见,将茶壶拿出来递给皇上,道:“娘娘不喜茶水过热,这茶壶也就放在灶沿上凉了一阵,正是娘娘平日喜欢的七分热。”
楚怀信点点头,用空出来的手接过茶壶,顶着满头落雪回去了。
小宫女又探头探脑,问道:“姑姑,我瞧皇上并未厌弃娘娘呢,怎的外头都说我们娘娘失宠了?”
巧绿睨了她一眼,“惯会嘴快,这也就是冠荆阁,换作旁处,你才刚便被拉下去了。”
想了想,她又道:“皇上娘娘之间的事,岂是我们能置喙的,做好活计便是了,少不了你的好。”
小宫女这才低垂着眼,下去干活了。
冠荆阁原也是个好地方,离楚怀信的金銮殿近,只不过小了些,只几间屋子,若是排场大些的妃嫔,别说嫔位了,只怕一个小小良娣都是住不下的。
除此之外,金銮殿的北侧还有一座椒房殿,自是后宫中最为显贵的存在,雕梁画柱好不精致,光下人的屋子就足足有五六间,正是历朝皇后的位子,徐绾嫣先前也是住在那处。
只不过他们二人向来随意,徐绾嫣住在金銮殿的时候倒比住在椒房殿还久些。
至于朗月公主,她那皇后只是随口一封,也不成论搬不搬寝宫,临到昨日还住在使者的居处会同馆呢。
楚怀信一手抱着梅花枝,一手拎着烫茶壶,推开寝殿的门,往榻上望去。
榻上那人靠着墙角坐着,头发俱是散下来,铺了半面的长发,微微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眼睛一眨不眨,像个悲伤的神仙画像。
楚怀信将门关紧,记挂着她的病,有心想柔声安慰她两句,然而话从嘴边秃噜出去,却是不归他管了。
“你那嘴撅得都能栓头驴了。”
楚怀信:“……”
一时嘴快,他心中懊悔起来,将茶壶放在桌上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地捏着茶杯,怀中抱着梅花枝,快步走过去。
徐绾嫣还是那般坐着,也不言语。
楚怀信心中暗道奇怪,换做往常,他早该挨骂了。
于是他将茶水妥帖地放在床头的博古柜上,弯腰扭头,一张大脸怼在了徐绾嫣目光下头,“生气啦?”
徐绾嫣:“……”
徐绾嫣:“你有病吧,楚怀信!”
楚怀信得了这句骂才算消停下来,将茶杯递给她,“喝两口水。”
徐绾嫣接过来,轻轻抿了一口,不似平日的涩苦味儿,反而有点淡淡的甜,她心中熨帖两分,乖巧地坐在那喝茶。
见楚怀信握着梅花枝,一脸正经,徐绾嫣又问:“这是什么?”
她说话还带着鼻音,像是幼兽撒娇,因着刚哭过,眸中还含着水汽,眼尾微微发红,连鼻尖也跟着红起来,问完这话又抽噎了一下,盯着楚怀信。
楚怀信猝不及防被自己的皇后可爱到了,于是轻咳一声,语气又软三分,“外头下雪呢,你不是最喜欢玩雪了吗,如今你病着,我折两枝梅花给你解解闷。”
“哦。”徐绾嫣也不说是留下还是接过去,只这么应了一声,心中愈发难过。
朗月公主可曾见过楚国的雪?可曾赏过楚国的梅?
她也曾和楚怀信打着灯笼在雪夜中捉迷藏,绕着梅花转上许多圈,最后玩到鞋袜都湿了,被楚怀信背回去吗?
楚怀信见她这般,也猜不准该如何,只好把这两枝梅花插在青花梅瓶中,又从桌上寻摸一个柑橘,很好意思地挤在榻上,轻轻扒着。
徐绾嫣又道:“我困了,想睡觉。”
楚怀信扒柑橘的动作停下,朝她眨眨眼,“不吃柑橘了吗?”
“我不想吃,你走吧。”
对楚怀信来讲,她这脾气来得莫名,让他琢磨不透,他只好起身帮徐绾嫣盖着被子,心中默默咂摸刚才是哪件事做的不对。
自然不能是梅花,楚怀信想,花卉之中小满最爱梅花,如若不然,这宫中也不会每处宫殿他都着人种上梅花。
那是这梅瓶不好看吗?
楚怀信偏头打量这青花梅瓶,寻摸着下次将金銮殿那个琉璃梅瓶拿过来好了,亮堂一些,女孩子都会喜欢的。
那这茶不好喝吗?
楚怀信捏了瓣柑橘放在口中,回头看徐绾嫣已然安静地睡下,眼睛紧紧闭着,才坐在桌上,小声地倒出一杯茶来。
茶水有些凉了,但还是很甜,然而楚怀信这人不爱吃甜,也不知这茶水是好喝还是难喝。
最终他到底还是带着满心的疑虑走了,临走的时候他半个身子都到了外院,还偏偏留个脑袋在屋中,小声喊了一句:“我走了,小满,明日再来看你。”
回答他的只有屋内火炉噼里啪啦的声音。
楚怀信眼眉瞬间耷拉下来,撅着和徐绾嫣一般无二的能栓驴的嘴,走出去了。
十五和祝参正在廊下翻红绳,两个脑袋凑在一起,时不时发出一声轻笑,看起来快活极了。
楚怀信的脸又扭曲了一下。
他捏着柑橘,快步走过去。
两人连忙站好,各自行礼。
楚怀信:“进去瞧瞧你们娘娘,她今日心情不好,你……你从侧面打探一下,然后派人来金銮殿回我的话,时候不早了,她若是要玩叶子牌也别依着她,让她乖乖睡觉。”
“诶,我省得了。”十五一点头,同祝参勾了勾手指,便小跑回了殿内。
楚怀信:“……”
“你哪里招人喜欢?”楚怀信将手中剩下的柑橘狠狠扔在祝参怀中,大步地走了。
祝参拿着那柑橘,不知先问柑橘还是先问自己,最后还是道:“皇上,这柑橘……”
“太酸了,你吃吧!”
楚怀信已经走出去老远,远远望去,他头上顶着落雪,肩膀可怜地缩着,身后好像有条尾巴跟着委屈地垂下来。
祝参整了整头上的帽子,“不就是娘娘同你置气,我看不是柑橘酸,是你酸吧!”
楚怀信走得飞快,也不回头,“快些走,漠北那狗使者估摸快觐见了,我们还得迎一迎。”
十五轻轻推开殿门,自家娘娘听见声音猛地一个转身坐了起来,把她吓了一跳。
她拍了拍胸脯,边挑了几根烛火边说:“娘娘,你可吓死我了。”
徐绾嫣像只猫儿似的盯着她的动作,拖着长音好似撒娇,“十五,我心中很不舒服。”
十五见怪不怪,站在她面前,“睡着就好了,咱们睡觉吧。”
“我胃也怪难受的。”徐绾嫣又道。
十五眉头皱起来,担忧地看着她,将痰盂拽了过来,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徐绾嫣抓过痰盂,竟是吐了出来。
她忙拍着她的背,又从桌上倒了杯茶,朝窗外喊着:“巧云,快传太医!”
徐绾嫣跪坐在榻上,喘了口气,虚弱道:“十五,我不会有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