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54)
“意义?”他轻声道,“一个人想去人间救自己生身母亲,又需要有何意义?”
谢长亭一怔。
他将视线投向三师叔与五师叔,却发现两人并没有任何诧异之色,显然他两人都对此事心知肚明。
“你母亲……是凡人?”
“不然呢?不然我为何不将她接来境中?”时轶有些烦躁地反问道,想从谢长亭手中将无极夺回去,“凡人无法承受无名境中天地灵气,神魂将为其所伤,不慎便会魂飞魄散。我只好将她一人留在凡间。”
“而闻人镜口口声声说他能以身镇妖魔,然后呢?魔狼都跑来了人界天地根,那人间又有哪里还能有一处安定?你们教我如何放心得下来?”
谢长亭愣了一会,才意识到闻人镜便是玄鉴真人本名。时轶能对教养自己的师父直呼大名,显然已是对其毫无敬畏之心。
房中静了片刻。
“你母亲眼下在何处?”最后他问。
三师叔、五师叔皆是神情一变:“长亭小友,不可!”
谢长亭轻轻朝他们摇头:“两位前辈,我自有分寸。”
“人间,流离谷。”时轶答。
这个回答让谢长亭再度心中一凛。
流离谷,又是流离谷。
他想起自己藏在袖中,这些日子里反复拿出来读过,其上笔迹同他母亲手迹一模一样的书信。
那上面,也提到了流离谷。
他舅舅谢诛寰,也将长生堂设在流离谷中。
百余名修士皆因流离谷中有大机缘出世,同时前来寻觅,又同时被卷入一个古怪秘境之中。
而秘境境主,正是玄鉴真人闻人镜。
这当真只是巧合吗?
正思忖间,忽然被人向后一推。再一抬眼,时轶一只手正抵在他肩上,离咽喉只有寸余。
“谢长亭,”他说,“把剑还给我。我不想同你动手。”
谢长亭却说:“我与你一同去吧。”
“不必了。”
“多少有个照应,不是吗?”
时轶平静道:“我没有理由让你同我一道去死。”
谢长亭比他更固执:“那我便不会将剑还给你。”
“你——”
“时轶。”
一旁的五师叔忽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你绝不能离开此境。”他叹了口气,道,“若你执意要去,那便只能从我与你三师叔尸首上踏过去。”
谢长亭动作一滞,转头看他。
他不明白对方为何忽然将话说得这么重。
而三师叔也向他看来。
“长亭小友,你不明白。”他道,“真人令他留在此处,不得擅离半步,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他。”
“你也知道,此处是人界的‘天地根’。若说人界的所有灵气是一股清泉,那此处便是泉眼。而那些因灵气枯竭、五行倒置而异变受难的妖魔自然会无比觊觎此处,因此才会频频朝此处闯来。”
“虽说仙盟已命各大门派于无名境四周分设护持之阵,真人他也于境外设下禁制三千。但你也看到过了,总归会有些漏网之鱼……因而真人命他镇守在此处,也是为了不时之需。”
“若是连无名境都陷落,整个人界都将生灵涂炭。长亭小友,你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么?”
谢长亭下意识道:“万万不能。”
三师叔叹了口气,又转向时轶。
“时轶,”他道,“你明白么?你不是为了你师父一人镇守此地,是为了天下苍生。”
时轶右手仍抵在谢长亭肩头。
他重新看向三师叔,许久,居然笑出声来:“我为天下苍生,那谁又为我呢?”
在场所有人皆是神色一变。
“时轶!”五师叔脸色沉了下去,“你知道我们修为低微,本就是拜你师父所救才得以寄居于此!若是你离开此地,一旦事变,我们根本无法守住无名境!”
“你,你母亲说到底只有一人,可天下生灵,那可是千千万万啊!”
时轶却是冷笑一声。
“既然你们都知道,自己不过是他丢在这里陪我玩的。”他格外尖锐道,“——那为何还妄想要拦住我呢?”
五师叔伸在半空的手猝不及防地一僵。
数道绳索凭空而出,瞬间便将他两人结结实实捆在原地,只留下谢长亭一人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三师叔勃然变色:“时轶!不可如此!!”
“……时轶。”谢长亭皱着眉头,在身后叫住他,“你母亲她,此时是只身一人吗?你父亲他此时身在何处?”
没想到时轶却反应极大地回过头来。
他嗤笑一声,讥讽道:“我父亲?你说的是那个抛妻弃子、生而不养的伪君子吗?”
“她受苦受难,独自一人养我长大时,他玄鉴真人正受万人朝拜,做他风光无限的仙盟盟主呢。”
谢长亭:“……”
他心中巨震,伸手阻拦的动作也随之停在半空。
时轶将三师叔与五师叔轻松制住,又转向他。
“把无极还给我吧。”他说,“我师叔虽冥顽不化,但我想你此刻应当清楚我的想法。谢长亭,我会不明白你们想的是什么吗?你以为我当真在意那些吗?”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想那般对待你。把剑还我,你我就此别过吧。”
谢长亭指尖动了动。许久,他轻声开口:“你当真要去人间?若是无名境因此被毁……你就不怕做千古罪人吗?”
时轶原先已朝外走去,闻言,动作一停。
“你错了。”他平静道,“我宁负苍生。”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要再吵了!!
第34章 一念间(七)
年少时的时轶性格虽然与他后来相差无几, 但表露出来却截然不同。
譬如,后来的时轶若是因为什么事生气,只会干脆利落地一剑递过去,让对方尝尝何为直至魂魄的痛楚。
而不是一连三日都端着架子, 一句话都不肯和对方说。
无极最终还是回到了时轶手中。此番他们依旧从人间过, 而整个人间早如他所料, 已沦为炼狱。两人曾三次想在路上歇息,又三次发现村中百户人家已无活口。
可不知为何,这一路下来, 他们却连一只妖魔都未曾见过。
时轶一心只想往流离谷去, 丝毫没有留意到这点。但谢长亭却发现了,有好几次, 他分明已感到危险临近, 可到了近处,却只见到了一堆妖魔尸首的碎块。
就仿佛……他们这一路,有人在护持着一般。
第三日里,他们终于见到了流离谷的影子。
流离谷地处凡间与修真界的交界之处,虽说自古以来居住着的都是散修,在降妖除魔方面只会些三脚猫功夫, 但好歹聊胜于无。
在走近谷口、发觉里面并没有分毫妖魔沾染过的气息过后, 时轶沉了三日的脸色总算好看了几分。
他舒颜,谢长亭多少也松了口气。
也不知此时在现世中过去了多久。萧如珩的法阵撤去之后, 始终没有再起,他不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但谢长亭隐隐觉得, 距这段心魔了结已近在咫尺。
这般想着, 他便出着神, 像前两日一般自顾自朝流离谷中走去。
可脚下刚迈出一步, 一阵剑风倏然从他面前凌厉地划了过去。
谢长亭猝然抬眼,却只看见了一点无极的残影。
再一转头,剑身已笔直地没入了石墙之中,上面钉着一只长了三个脑袋的怪鸟,显然是在浩劫中受到影响、异化成了怪物的小妖。
时轶没好气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你是不怕死吗?”
谢长亭想了想,发觉他是说对了,自己眼下的确丝毫没有警惕心。因为身在别人的回忆之中,回忆的发展并不会轻易影响到他,他自然也不会因为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妖兽而毙命,只需要专心去想如何将对方带离心魔便可。
于是他实话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