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44)

作者:夜雪书帷

谢长亭安静地看着他。

“可我何曾想过,你会死了呢?”赵闻竹的神情却又在一瞬间变得茫然,“时轶那夜不曾杀我,我以为他也不会杀你。”

“你怎会突然死了呢?”

“人死万事空,我又能从何处去看你品尝同我一般的痛苦呢?”

“师兄。”

“想必你也恨我吧。”

赵闻竹脸上漆黑纹路此刻愈发浓重。他眼底红光大盛,用尽全力,抬起一只手来。

一旁的萧如珩见状,急忙想要上前将他拦住,却见他只是抓住了谢长亭衣襟。

“说你恨我啊?”他嘶哑道,“师兄,说你恨我!说啊!!说恨我啊?”

“是我害得你去死!我想你同我一般变作废人!我想你同我一般痛苦余生!我恨你!!”

“说你恨我啊?你凭什么不说?凭什么?!”

谢长亭望向他脸上漆黑纹路,却是心神恍惚,忽然想起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同样一个、那样冷的风雪夜。

他衣衫褴褛,又饿又乏,最后倒在一座石桥下。

再醒来时,已躺在温暖的床榻中,身上盖着厚实的棉被,房内还燃着炉火。

“兄长,他醒了!”

惊喜声自耳畔传来。他费力地睁开双眼,看见一个年纪比自己稍大的少年。

是了,赵闻竹是年长于他的,只是后于他拜入真人门下,平日里才称他为师兄。

见他醒来,少年急急忙忙冲到炉火面前,往里丢了几块木柴,谁料险些被绊倒、栽进炉火之中。

“赵闻竹,你怎么这么笨呢。”另一个声音在房中响起。他抬起眼来,便望见了那一个手捧书卷、兀自立在窗边的白衣少年。

少年信手一弹,一道灵光跃入炉中。霎那间炉火大盛,映亮他的面庞,映亮他从今往后整整十六年的人生。

谢长亭抚着无极剑柄,看向地上不住挣扎、面容扭曲的赵闻竹。

他想,我们又是如何走到今日这般地步的呢?

“我并不恨你。”

许久后,谢长亭终于开口。

“我不曾恨过你,亦不曾恨过你兄长。”他几乎是柔声道。

赵闻竹浑身一震,难以置信般看向他。

而谢长亭此时已不再看他,垂下眼去,兀自握住无极剑柄。

他脸上晕染着某种异样的情绪,似哀非哀,似怜非怜。

与其说是悲痛,更像是……悲哀。

“只是觉得……厌恶至极而已。”

“噗嗤”一声。

无极被他自赵闻竹心口处用力抽出。

赵闻竹只觉得心口一凉,接着,血花飞溅,落在他自己脸上,也落在无极剑身上。

他眼底终于充满了恐惧之色,然而为时已太迟。

谢长亭立在原地,看他曾经亲如手足的师弟双眼慢慢合上,看他面色惨白、声息断绝后,才转过视线,看向自己手中长剑。

许久,拾起一截衣摆,慢慢拭过它身上血污。

他擦得很慢、很细,于这静默无声之中,一滴血也未留下。

也一滴泪都不曾流过。

直到剑身重归于程亮,谢长亭才放开衣摆。

周围静悄悄的。扶鹤似乎还活着,但晕过去了。谢诛寰大睁着眼,嘴里塞着布条,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而萧如珩神情震动地望着他,似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回过头去,刚要说些什么,却最终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漆黑又深邃的眼。

时轶站在他身后几步处,不声不响地看着他,已看了不知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3.29的更新

从今天开始尽量晚上9-12点之间更新,如果晚了or不更会请假的!

爱你们w

——

第28章 一念间(一)

“他还没醒。”

萧如珩一脚跨过赵闻竹尸首, 过去查看扶鹤伤势,又替谢诛寰松了绑,留下谢长亭在原地,和面上没什么表情的时轶对视着。

谢诛寰甫一重归自由, 立刻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站起, 就要朝谢长亭奔去:“怀……”

话音却在嘴里卡了壳。

他眼睁睁看着谢长亭将无极插回剑鞘, 上前两步,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试探性地伸出一根方才还沾过血的手指, 在时轶的脸上戳了一下。

谢诛寰:“……”

谢诛寰:“?”

碰巧一旁的萧如珩给扶鹤服过药, 见状,起身凑了过来, 低声过来:“这位……神医。”

原先是想叫“道友”的, 旋即想起对方十分厌恶修士,又改了口。

谢诛寰回头一看,这不是先前一绳子不由分说将他绑了的那位么?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有事?”

“听闻你是怀……”萧如珩一时间竟不知如何称呼谢长亭。

谢诛寰面色不善:“我是他舅舅,怎么了?”

“无事。”萧如珩道,“就是有几分好奇——他可是神医嫡亲的侄子?”

谢诛寰:“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是我长姐生的,难道还能是你生的?”

萧如珩:“……”

谢诛寰:“我说, 你是萧如珩, 萧宗主吧?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那臭绳子将我捆去是什么意思?还口口声声我是妖?啊?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妖了?我祖宗八辈往上哪个不是人了?”

萧如珩:“……”

谢长亭的舅舅怎么是这个脾性。和他本人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清了清嗓子,压去面上尴尬, 正色道:“神医,我正要同你说起此事——先前你身上被人下了追踪术, 可是谢长亭留下的?”

“问这个做什么?”谢诛寰狐疑道。

顿了顿, 语气又忽然松和下来:“多半是是他吧。这孩子, 就知道瞎操心, 也不好生照顾自己……”

“……”萧如珩揉了下眉心,“那,他父母是哪门哪派……?”

谢诛寰闻言,一下顿悟:“怎么,你不止怀疑我,你还怀疑起我们怀嘉来了?当真是笑话!我告诉你,他父母都是凡人,绝无可能!”

萧如珩一愣,凡人?

他细细回忆了一番,终于忆起,当初见微真人带回门中的孩子,对外所说的身份的确是“京城中来,身世不明”。

如此一想,该不会是父母都过世了吧?

他瞥了眼谢诛寰的脸色,立刻便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许不该继续下去了,于是试着换了个话题:“那,神医。”

“——这两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齐齐朝篝火的那头望去。

谢长亭已经将佩剑放下。他坐在一截枯木上,而时轶安静地盘坐在他脚旁,任由对方拉过自己五指放在膝上,与平日里肆意张扬的模样判若两人,简直可以用“听话”二字来形容。

谢诛寰:“……”

萧如珩:“……”

萧如珩感觉自己清晰地听到了旁边人的……磨牙声?

“神医,”他试探性地开口,“这两人当真是那种关——”

话还没说完,就听谢诛寰咬牙切齿地吼道:“他放屁!!”

谢长亭原先在看时轶的手相。他对这等观相问命之术向来生疏,除了发现对方姻缘线又短又浅以外,什么也没看出来。至于萧如珩所说的劫数,更是无迹可寻。

谢诛寰在那边惊天动地吼了一声后,他便也抬起头来。见那两人向自己走来,他问起:“萧宗主,你那位弟子伤势如何?”

“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萧如珩道。

“为何上善门其余人不见踪影?旋尘真人去了何处?”谢长亭又四下看了看,忽然发现,“云收呢?”

萧如珩一愣,这才意识到方才被他们遗忘的、被吓昏了过去的云收竟在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不好。”他蹙眉道,“他准是趁乱跑出去了!”

谢诛寰立刻道:“我去将他抓……”

“不必了,舅舅。”谢长亭摇头道,“随他去吧。”

他将目光转向时轶:“他似乎被困在了心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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